车祸(下)

电视里看过无数次的镜头,蒙至头部的白单子,揭开后是熟悉的沉寂的面孔,然后亲人朋友恋人失声痛哭悲痛欲绝。林菀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一幕会生在自己身上,即便是知道生死离别ี是人人都避免不了的常情,却不曾想这一刻来的这么早,这么突兀。

心里有一根弦砰的断了,她犹如断了线的木偶,机械的挪着脚步走过去,抖着手掀起白布,她看到的是一张不熟ງ悉的脸,因为熟悉的那ว张脸从来都是带着笑的,暖暖的让人心安的笑,嘴边一个ฐ浅浅酒窝,被她称作“幸福的漩涡。”

熟ງ悉的那双眼睛从来都是漆黑如两汪深潭,看着她的时候饱含深情,即使不说话她也๣能猜到他的想法。那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是极其生动的,生气时一挑一挑,认真时眉头微微拧起,她最喜欢的一个ฐ动作就是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心,然后取笑说:“你要变成小老头我可不要你了。”然后他说什么เ?对了他说:“我是老头那你就是老太太,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他们都以为会一起老去,就像歌里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她无数次幻想过那样的画ฑ面,暖暖的阳光,静谧的庭院,并排两张藤编摇椅,中ณ间是一张小木几,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两只交叠的手,干燥松弛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老年斑á,可那却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致,象征着人间最极致的幸福……她还浪ฐ漫的想,那时他们已经白苍苍满脸皱纹,而那些皱纹就好比树木的年轮,每一条里都刻满了记忆,一条一条,结成了永恒,待他们化为黄沙白骨时,都会是欣慰的笑着的。

可是现在,林菀看着眼前这一张陌生的脸,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她多想告诉自己,这不是他,不是她的王潇,可是,这张脸虽然陌生,那了无生机的五官还是无情又讽刺的告诉她,这就是她的未婚夫。

当她确定这一事实的瞬间,顿时五感丧ç失,如同置身于真空当中,连呼吸都停止了,没有重量没有存在感,似乎自己已๐经变成一颗尘埃。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知觉开始一点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可是她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如同一张刚ธ刚铺开的画纸,因为与她相约厮守一生的那个人走了,她的人生没有色彩了,她的世界ศ坍塌了……沉默良久,就像突然找到เ自己的声音一般,她“啊”的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伏在尸体上嚎啕大哭。

凌晨四点,陈劲倚着过道的窗台摆弄着手机,貌似随意的浏览通讯录,脑子却在高运转着确认是否还有遗漏之处。医院房间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高一阵儿低一阵儿的。他从昨晚到เ现在眼都没合一下,一直忙着处理这件事以求最大限度的保全弟弟降低影响。他承认自己冷血,不同寻常的家境和多年经商经历早ຉ就让他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陈醉千刀万剐又如何?还不如多做些补偿来得更现实。

又是一声尖利ำ的哭号传出来,陈劲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这都两个多小时了,那个ฐ叫林菀的女人还真能ม哭,如果长城在这儿恐怕都要塌了。他对哭声没什么研究,只知道他老妈一哭他就头疼,可是这女人的声音像是某种特殊的声波,就好像有个新า手在他心脏附近拉小提琴,刺耳不算,细细的琴弦还时不时的割他心尖一下,这感觉真他妈太难受了。可他更奇怪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一直没走开,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那个什么เ内疚感?他摇摇头,似乎要甩掉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对,一定是刚ธ才忙得太投入了,这会儿事情落实了所以感官也恢复了。

这时有两ä个ฐ医院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他们是来按照程序转移死者遗体的,说句不好听的,死人自有死人待的地儿,这是手术室,还得留给尚有一线生机的活人来这抢救。俩人走到门口立即听到里面的哭声,看着陈劲迟疑的开口:“陈先生,这……”

“算了,让她哭个痛快吧,等死者父母到了再说。”陈劲不耐的答复。

工ื作人员刚走,在外面奔波了一晚上的秘书๰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说:“陈总,您要的东西带来了。”?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陈劲。

陈劲接过来打开,抽出那一叠a4๒纸大致的浏览了一遍,嘴角微微勾起。

“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盯着,待会儿家属来了如果闹起来还需要您出面。”秘书๰说着又递过来一张房卡,“就在医院对面,环境还不错。”

陈劲把文件装进档案袋然后交给秘书,接过房卡随意揣进西装口袋里,问了句:“有水吗?”

秘书忙说有有,从包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依云,陈劲接过来又问:“烟呢?”

秘书再次点头,掏出一盒老板常抽的熊猫,陈劲接过烟,吩咐了句:“那这里先交给给你了。”然后又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去。

陈劲并没去秘书๰定好的假日酒店补眠,熬久了反而没有睡意,现在对他来说能ม耳根清净一会儿就是最好的休息了。他信步来到门诊大楼后面的小花园,找了个ฐ长椅坐下,打开矿泉水狠狠灌了两口,然后掏烟点燃,狠狠地吸一口。尼古丁吸进肺部,再从口鼻呼出来,心中的烦躁渐渐消散,全身脉络都感到格外的顺畅自如。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长腿摊开,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开始享受吞云吐雾的快感。

陈劲不好酒,只是赶上应酬不得已才意思意思,酒量都在控制之中。他一向理智,对这种麻痹神经干扰意志甚至事后作乱的东西没什么好感,倒是他那个弟弟对酒极亲,偏偏酒量又很差,他有时想是不是名字叫错了,陈醉……

他烟瘾也不大,有时一两ä天都吸不上一支,但身边总会备着一两盒,总有需要的时候,或疲惫或心烦时,狠狠吸一阵就会感到淋漓尽致的舒爽,那些无形的烦恼或压力仿佛都随着尼古丁烟消เ云散,然后他又恢复成那个意气风无຀所不能的陈劲。

夏季天长,这个点儿是一天最好的时光,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没有喧闹的噪音,空气被四周的树木净化得清新自然,带着晨间特有的湿气,吸上几口比美酒还要沁人心脾,树林里藏着几只鸟不时的叫两声,清脆却不扰人。

陈劲抽完最后一支烟,喝了口水,站起身伸了个还算优雅的懒腰。此时天已๐大亮,太阳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准备开始新า一轮的荼毒,空气里多了许多浮躁的因子,小花园里也๣开始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穿着条纹病患服的病人在那伸胳膊踢腿,偶尔经过几个ฐ穿着白大褂脚步轻快的小护士。

陈劲抬起手腕一看,七点半了,看来他还真是累了,居然坐了这么久ื,赶紧ู掏出电话拨出去,问:“怎么样了?”

秘书在那边恭敬的报告:“死者父母五点多就到了,哭了一阵儿……”

“人来了怎么没叫我?”陈劲微微皱眉的打断对方。

“我看您累了一晚上就没打扰,再说我们准备得足够充分,而且对方也很配合。”秘书急忙解释。

“好,你说吧。”

“是,我把王老先生单独请出来,给他看了那份文件,他很震惊,不过倒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该怎么เ做了,就是执意不肯收支票。尸体已经送去太平间了,他们答应会尽快办理后事。交警大队事故科的人把责任认定书和相关材料都送来了,没有问题๤。”

陈劲抬头看了看四周苍翠清新的景致,淡淡的嗯了一声。

“就是,那位林小姐不依不饶,和交警队的人吵了一架,还非要找您面谈。”秘书有些迟疑的提出来。

陈劲轻哼一声,“亲爹亲妈都没异议,她能起什么เ风浪?”

“那我先把她打了?”那边显然是松了口气。

“不用,我去见她。”陈劲挂了电å话大步离开小花园,这个ฐ挂着“未婚妻”头衔的家属丝毫不足为虑,不过她既然要面谈就满足她的心愿,反正他有足够的把握让他们息事宁人。

截至这一刻,这一事件基本画上了句号,比预料中ณ要顺ิ利得多,只能说老天爷也没那么明察秋毫,甚至偶尔还会站在恶人这一边。陈劲不否认自己的行径卑劣,但是单从事情的手法和效率来说,他心里甚至有那ว么一点点成就感,当然,他倒不至于没人性到เ以此为乐,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悲剧,对于对方来说无疑ທ是一场灾难。他又想起那个ฐ恸哭的女孩子,现在她要求见他,他当然要满足她的愿望,因为他也很想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