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有一天，校刊â主ว编，一个高二的小帅哥也找上门来了，诚恳地邀请郑鸿老师出任校刊的“文学顾问”。郑鸿老师的大名重新端端正正地出现在校刊扉页上，出现在校广播站的美女主ว播嘴里，出现在校园里的宣传栏。郑鸿老师走在从食堂到教学楼的林阴路上的时候，突然间多了很多各个年级的学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这些突然之间开始亲近郑鸿老师的学生里，自然是什么样的都有：有在学校里受惯了冷落又自命不凡的文艺小青年，有自认为自己้成熟另类视好成绩如粪土的小孩，当然也有没有勇气放弃自己้十几年的乖孩子身份的学生，借着对郑鸿老师的热情，偷偷地浮ด出“乖孩子”那令人压抑的水面，透一口气。总而言之一句话，是那些暂时还没有变得太现实，对生活还心存一点点浪漫的孩子们。他们一直孤独，然后他们觉得，善待一个曾经因为ฦ浪漫天真而备受冷落的老师，就是善待他们自己。恐怕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吧，原来在这个看似麻木的校园中，隐藏了那么多自认为孤独的人。于是郑鸿老师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成了角儿。殊不知在他们齐心合力，心照不宣的孤独者同盟结成的时候，被现实生活的规则狠狠惩罚的那个郑鸿老师，就已经成了历史。因为他们的浪漫，也是现实生活坚固的一部分。
小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他说：“人总是得长大的西决，南音也不可能永远是那ว副小姑娘的样子。你得接受。”
“郑老师你别骗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的眼睛都是明亮得逼人，“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郑鸿老师的文章写得可好啦。他也对真正有才华的学生特别好。”
“干吗不找你们自己的语文老师呢，偏要郑鸿老师？”
“好意思做事情，还不好意思让别ี人说？”我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ຓ地看着她，除了这种半死不活的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ຓ，我不知道我脸上应该挂上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我不能让对面的南音知道，我有多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一个女人，不是，不是自私，不是嫉妒，不是舍不得，我只是清楚她前面有条什么样的路在静静地延伸着，她想不走都不行。
“哈哈。”她笑靥如花，“我这辈子忘不了，混在人家一堆‘马子’里面，可是我还带着红领巾呢。”
“不骗你。”我看着她，我想我的眼光非常的柔软，我轻轻地对她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第二个好消เ息了。”
南音小心地抓着我的胳ฑ膊，像是怕引爆我似的，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语气越来越可怜巴๒巴的：“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哥哥我知道我错了，我答应过你不去和苏远智做那件事情，我，我没有听你的话——哥，你别这样，求求你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保证以后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哥哥——”她的小手惊慌失措地抚摸着我的脸，掠过了我忘记刮胡子的下巴，很痒，很暖和，“不会全都是因为ฦ我吧？是不是因为陈嫣，哥哥，那ว个女人怎么你了，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好不好？”
“陈嫣，你现实一点。”
“结婚？”她似乎有点意外，“我们拿什么来结婚啊？”她环顾四周，“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ฐ人和孩子一起挤在这个租来的，又小又破的地方？”
小叔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委屈自己，东霓，大不了离婚，家里永远支持你的。”
“你会说话，你来讲。”三叔的表情几乎ๆ是羞涩的。
她沉默了一下，粲然一笑：“跟我去新加坡。我来付你的学费。你成绩好，补一补英语，一定能念名校的。”
“我不想去。”
“你知道得还挺多。”他还是笑着，“别替我担心，孩子，他们会忘记的。过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对另外的事情感兴趣，然后忘了在背后嘲笑我。”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孩子”，从没有。
“可是我在乎。”那可能ม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如此直接地对小叔表达出来一些情感，“我在乎。你为ฦ什么要让他们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去告诉郑东霓的班主任，告诉校长，他们联合起来整你。”
我打开一看，愣了一下：“78，还行啊。比我想象得好。”
“月考考卷了，请家长签字。”她依然笑眯眯的，怪不得我说她会变成泼妇的时候，她没有跳起来打我，原来她是求到我头上来了。
现在我和他成了同事。其实我能到龙城一中来教书，跟我的大学同学们相比，算是有运气了。谁都知道，龙城一中不仅是在我们省，在整个ฐ华北，也是赫赫有名。我的大学在全国的师范大学里不是排不上号的，可是龙城一中的门槛ນ之高，的确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信不信由你，和我同一年进来的年轻老师里，有好几个都是硕士学历，还有两个，大学的名字一报出来，我都愣一下。也不用问以那样一张文凭，干吗不去写字楼里做人模狗样的白领，却到讲台前面给小孩子们分析高考重点了。如今的人们都精明无比，会做这种选择，自然是认为自己不会赔本
她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点上了一支烟。
在我的面前，载着陈嫣远去的公车是鲜艳的；在我的身后，我们去年刚刚ธ搬进来的小区也是鲜ຒ艳的。只有横亘在这鲜艳的两ä个ฐ端点之间的街道，一如既往的陈旧。我童年时代走街串巷的小贩不见了，取而代之ใ的，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便利店，烟店，药店。我童年时代就一直在那里卖水果的小贩们还在那儿，似乎ๆ对他们而言，这时光从未流逝过。尽管我知道，现在的他们，和我小时候的他们，已不是同一批人。
厨房里的情形怪异得很。所有的菜都已经切好整齐地放着了，油锅早就架在炉子上热过，又冷掉。三婶愣愣地坐在这一片井然有序中ณ，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现戏台已经搭好，脸都已经勾上了之后突然没了观众。我站在她面前，我只能说：“三婶，你要不要喝水？”
陈嫣不是感觉不到她们俩的敌意的，只不过，她以不变应万变。颇็有大将之风。比如今天，三婶要她来家里吃饭，当她知道郑东霓和郑南音都在场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觉得她眉宇间简直是有点兴奋的。眼睛亮，浑身上下更是透出一种有意为之ใ的从容不迫。相反地，她来家里时，若是这两个敌视她的人都不在场，只剩ທ下三叔三婶和蔼可亲的春风化雨，我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出她的意兴阑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着实让我叹为观止。可是不管怎么说，只要她开心就好。她高兴，我就高兴。
第1o节：候鸟和飞蛾2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她已经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拿着一卷纱布，把它们一层一层紧紧ู的勒在我的手掌上。“先止血。”她说，“等血止住了，我再帮你消毒和包扎。”她很紧张的看着纱布，一旦有红色慢慢渗透出来，她就像掩耳盗铃一样更紧的缠上一层新的，慢慢的，血不流了，她开始冷静的帮我涂碘酒，好几个ฐ红色的酒精棉球被扔在地上，杀气腾腾的。
“陈嫣，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我问她。
让看着我，突然间，泪如雨下。
“你为什么เ不说真话？”碘酒那ว种要人命的疼痛让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点飘，“要是你早一点告诉我你和小叔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你走，我甚至可以帮你们保守这个秘密，可是你，陈嫣，我到底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傻？你用那个ฐ孩子来骗我一时，你能骗我一辈子吗？如果你真的跟小叔走到เ了一起，大家怎么了能不知道你是谁？”那种火辣辣的疼又一次加剧ຕ了，从手掌直抵喉头，“可是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像你那ว么自私，所以你就可以不择手段，陈嫣，你无情。”
我还记得我们分手的那天，就在这个ฐ地方，她狠狠地甩掉了筷子，再满室阳光中绝望的哭：“你爱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没有人知道那个ฐ时候我动摇过，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很想走过去抱紧她。然后让我们彼此原谅，现在想来，若我真的那么做了，反而坏了她的计划。我不知道她那天的失望和伤心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我不愿意去追究这些细节了，我的伤口很疼，我想马上离开这儿。
她温柔的抚摸我左手上面的纱布，就像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她像是在逼迫自己一样，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我习惯性伸出右手，在她满脸的泪痕上抹了一把。
“西决。”她慢慢的说，“刚ธ才我跟你说的，只不过是整件事情大致的过程。可是还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她抓住了我停留在她脸上的右手，送到嘴边，轻轻的亲了一下，“最后一次。”她笑了，泪光闪闪。
“西决，其实我也想问你一样的问题，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愣了一下。
她非常宽容的看着我，这个时候的她明明是那个我熟悉的陈嫣，“每个人都以为ฦ自己爱过，其实事实不是那样的，若能在每十个叫嚣着自己爱过的人里，找到一个ฐ真的爱过的，就不简单。要是你真的爱过什么人，你就能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要是你其实从来都没爱过谁，你不会明白。”
“那个时候我被学校开除以后，我妈妈就把我送到了舅舅家。走得很匆忙。我都没有时间和机会去跟你小叔告个ฐ别。现在想想，”她真挚的对我笑笑，然后低下头去捡那一地的血红的棉球，“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你也是龙城一中的学生吧，你念初中，说不定我们还在校园里见过呢。”
然后她一边有条不紊的清理着地板，一边娓娓๙道来。
“我舅舅家在浙江的一个小地方แ，很小很古老的镇子。我舅舅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工ื厂。我就帮他做事，跟订单，接电话，对账，一个ฐ月是五百块钱，舅妈不喜欢我住在他们家里，我就睡在办公室的沙上，那张沙很旧ງ很老了，弹簧都变得硬邦邦的。我在那上面睡了两年零九个月以后，就成功的睡出了腰椎的毛病，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我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ap．”
她重新帮我泡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她的眼前。当水雾润泽着她的眼睛时，她看上去比什么人都善良。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我舅舅，。因为是他帮我弄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反正在那个小地方，很多事情比在大城市里好办得多。费了很多周折，我的户口迁到了那个小镇上，变成了那个小镇上一个高中ณ的复读生，名字也换了。唐若琳从此不存在，‘陈’原本就是我妈妈的姓。然后我就带着这个ฐ新名字去考了大学。再然后，我就认识了你，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开心——因为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安心的做陈嫣，安心的和一个ฐ单纯的男孩子谈恋爱，安心的听他讲讲龙城的事情，在心里偷偷的怀念一下我真正的家乡，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小叔是谁，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西决你还记得吗——原来我还笑你。整天你姐姐长，你妹妹短，就像贾宝玉。那ว个时候你经常说你姐姐这个，你姐姐那个，终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你才无意中告诉我，你姐姐就是郑东霓，我真是笨，我虽然没有从你的名字上猜测一下你姐姐会不会是我当初ม认识的那个人——”她笑笑，“知道了谁是你姐姐，我就知道了你和郑鸿老师是什么关系。”
我静静的听，反正除了听，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俩第一次很严å重的吵架，是什么时候？我整整一个ฐ礼拜不肯接你的电话，你当时好固执啊，不停地道歉，道歉，尽管你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过是因为，你告诉了我你姐姐的名字。那时候，我心里好害怕，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我，在那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在想，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和你分手算了……”
我略带讽刺๐地笑：“原来这是你管用的伎俩。”
她静默了一下，脸上突然就掠过一点点神往的表情：“可是最终，我还是想赌一把，西决，因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就这样放弃你，我想毕竟我的名字已经换了，毕竟我可以隐瞒我真正的年龄，而且我说话的声音和腔调因为ฦ在南方的那ว几年，有了变化，我长胖了一些，换了型，我还做过割双眼皮的手术——”她笑得非常得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所以我就像，为什么我不试一试呢？说不定别人只是会惊讶陈嫣和那个唐若琳长得很像，尤其是，到后来我现我真的骗过了郑东霓，那ว差不多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时候了。”
“当初我们家见过你的人，无非只有两ä个。”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说，“郑东霓，和我小叔。其实你心里非常想让我小叔把你认出来对不对？你知道我小叔就算真的认出来，他也不会拆穿你的。他就会当什么也没生过，这样你就可以向他炫耀，你还年轻，你风华正茂，你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他完蛋了，对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摇头：“不对，我心里是在偷偷的希望他把我认出来，是因为，我，因为，”她微微低了一下头，“我依然爱他。”
其实所有的阴谋，就这么简单，至少，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完全相信了她。所有逻辑混乱的谎言，所有拆了东墙补西墙的遮掩，所有不合情理的隐瞒，所有欲拒还迎的欺骗，无非就是那么简单：时隔多年，她依然爱他。
重逢的时候，她已๐经变得精明世故，变得丰满动人；重逢的时候，他已经远远不是她的对手；重逢的时候，他依旧ງ像当初ม那样天真赤诚，所以他比当初ม还要不堪一击；重逢的时候，她轻而易举就可以打垮他，因为她早已不再善良。他们都经历过了所有的惩罚。所有的磨难，他们就在这样的惩罚和磨难之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ä种人。她变成了那种他惧怕的人，他变成了那种她瞧不起的人。可是往日刻骨的眷恋依然活着，像是某种非常卑贱的野草，已经奄奄一息但就是一息尚存，独立于人的思想，人的判断ษ，人的势力，人的选择。没错，没错的，我承认，陈嫣的确有资格说一句：不是每个ฐ人都真的爱过。
“你还记得那天，因为南音交了男朋友，你三婶打了她一耳光吗？后来你三叔去追南音，你到厨房陪你三婶聊天，你现在能ม想到了吧，那天你家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我，还有，他。”她的神色越来越柔软，“那个ฐ时候我俩都没说话，你知道的，我去过你们家那么多回，可是我从来没有单独和他相处过，他突然问我，这几年，你过的好不好。当时我都吓傻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该回答问题，还是该说你到底在讲什么，我在那里呆的时候，他就撕了茶几上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折起来，慌慌张张的递给我，就进屋里去了。”
“他写什么？”我是真的来了兴趣。
“你绝对想不到。”陈嫣眨了眨眼睛，“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我嘴里的茶水差点被呛出来。然后我和陈嫣一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就像是我们过去并排坐在沙上看《武林外传》一样，我觉得这样没有控制的狂笑简直是神经质的，但是我完全停不下来：“我不行了。”我冲着陈嫣喊，“我真的不行了。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挖墙角，——”
陈嫣用食指抹掉了眼角一滴泪：“就是说啊，他居然没有变，快要十年了，他怎么可以一点都没有变？可是西决，你真正该笑的人是我。”她看着我，慢慢地说：“本来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就是在我看了这个的第二天，我去找了他，也就是说，我是从那天开始背叛你的，我不知道因为ฦ我，他一直住在那个ฐ最暗最偏僻的楼里，那座楼真的很神，我读书的时候它就是那ว样，现在依然是那样。我站在里面，闻着那ว股十年来丝毫没有变的气味，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和陈嫣就像是两个ฐ相知多年的老朋友，彼此见证过对方最丢脸的时刻๑。
窗外天已经黑了，我站起来，用我仅剩的右手抓起我的外衣：“我该走了陈嫣，”我转过脸冲她一笑，“不管怎么เ说，谢谢你最后娱乐了我。”
她欲言又止：“注意你的伤口，这三天里不要让它碰水。”
我点头，等待着她的下文，我当然知道她还有话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西决。”她很羞涩，“有件事情我要求你，不要让你小叔知道，我怀过你的孩子，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如果他知道了，他这辈子都没法面对你的。你了解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暗自冷笑，这未免太残忍。
“但是我三叔三婶已๐经知道你前段时间怀了孕，不关我的事，是南音那个坏家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