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很想看看大殿上安详慈悲的佛祖。关于这些事情，佛祖会对她说什么เ呢？但露蒹儿想来是不会反对这趟出行的，慈云寺。
明春摇头道：“我又不恨你，为什么เ要瞪你？”确实如此，当看见那杯残茶的时候，露蒹儿就一点也不可恨了，只是一个ฐ活泼美丽又爱笑的女孩子。
二皇子也嘿嘿笑道：“不吓得乖乖的，怎么好收拾呢？他只怕在想，我定是使了缓兵之计，一面在这里故意回避，一面暗地里掉兵遣将，要一气攻到燮都去——我要是他，也会怕的。”
攻燮夹了二皇子的私心，因此难得地见他起牢骚来，露蒹儿只跺脚笑道：“是是是！我知道公子心里早ຉ有掂量，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打了这样的大胜仗，只送六百里，显得公子怪傲气的。你不亲自上表报捷倒也罢了……”说着把文书装进一个明黄色的锦袋，封好二皇子的印信，转头递给内侍道：“八百里加急！”
原来是她的兵器啊……明春想，悱恻，悱恻……她长得那么漂亮，武功却那ว么高，当真和这凤钗一样，只是名字温柔罢了，实则是很厉害的……
内侍低着头，叽咕地回答着，悄悄退下。明春没听清，但她没勇气再问。她不是怕这个没胡须的太监，而是怕自己内心深处的羞耻。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用茶漱了漱口，她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才现露蒹儿平日的头饰都还摆着。她没梳头么？明春想，随手捡起一根簪看了看，是犀角的，再有就是象牙的，梳子是玉的，没有金银——除了一只凤钗ู。
“当真当真？”孙将军又跳着问，满脸欣喜。
罗将军笑道：“我倒宁可没劲一点——等殿下也觉得没劲了，咱们就可以班师还朝了。”
二皇子哼了一声。刽子手正把人头端上来请台上验看，二皇子侧过脸微微颔，灵州ะ城牧便挥手命他们退下。围观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地6续散去，二皇子还坐着，眉头紧ู蹙，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一般。他不动，身后的人也都不敢动，倒是明春先站了起来。这时只见人群中一个穿蓝布衫的蒙面人忽地纵身扑来，手中长剑直向二皇子刺去。台上的人一片惊呼，随侍的虞军将领纷纷上前护驾，而露蒹儿早已飞身跃起，口中高呼“保护公子”，指尖银光一闪，甩出那四尺长的软剑，迎战刺客。
时值正午，三声炮响，二皇子对灵州城牧点了点头，灵州城牧站起来，嘶声高喊：“行刑——”明春低下头，闭了眼不敢看，只听见哗啦啦木牌落地的声音，然后嚓嚓嚓嚓，人群中一片喝彩。但那ว喝彩声，明春觉得，与其说是觉得惩恶后的痛快，倒不如说是因看了一场杀得精彩的好戏而兴奋。等人群里的声音低下去，明春才敢睁开眼，眼角余光中只觉得遍地血红。她略略一侧头，看见二皇子的样子不由á大吃一惊。只见他紧紧抿着双唇，脸色惨白，右手紧握住那ว念珠，手臂竟轻轻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四下流淌的鲜血，像是要站起身，却又紧ู抓着椅子扶手不让自己้动弹，灼灼的目光中更是说不出的痛苦和隐忍，仿佛那鬼头刀是砍在了他的脖ๆ子上一样，额头上已然是冷汗涔๒涔。明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他怕血么？他是带兵打仗专门杀人的人，怎么เ会怕血？
“雅意阁？”明春说。
明春和露蒹儿并排走在长长的回廊上，风吹起时，夹着甜香，雪白的梨花扑面而来。“为什么เ要栽梨树呢？”露蒹儿叹息地说着，用手轻轻拂去丝里的花瓣，“离啊离的，多不吉利！不过这么多梨树一起开花，还真是漂亮！”
露蒹儿摇头，又展颜一笑，“嬷嬷，您受了伤，快去歇着吧。昨天晚上好险，真是多亏您了。我这就去找公子，虽然是白天，万一又有刺客来……”
秦嬷嬷急道：“姑娘不要误会！昨天晚上让这丫头伺寝是老身的主意！姑娘不在，又正是殿下要紧的日子！姑娘有气，只管责骂老身，千万不要和殿下过不去！”
一阵淡淡馨香的微风从面前拂过——是另一个人从窗户里飞进来。“你……果然来……救我了……多……谢……”接着微微一笑，明春又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她急出了一身汗，这一急之下，手往旁边偏了偏，碰到凉凉的、长长的一根。头是散了，凤钗滚落在一边，她奋力地握住，把剧毒的钗尖一分一分地刺向身边的人。身边的人，眼角斜斜地看去，他俯身睡着，只瞧见一头乌云般的头。月亮悄悄地向西边挪动着，从窗口错了开去，黑暗浓了一层，有剑光闪烁。她把长长的钗子刺๐进那头里，一缕头滑开，露出一角白皙的额头，钗ู尖已经抵上他的皮肤了，只要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
“我哪儿也不去！”明春冷笑说，“我就留在这里——我要杀了他！”
明春从侯门千金一落千丈地成为被掠卖的女奴。城破时有人冲进她家里，在陈夫人温热的尸骨旁้把她捆起来，金银财宝收拾起来，做出了归顺和迎接新主人的娇็柔媚态。城破了，烈士战死了，明春以为自己้也会在敌人的威逼中骄傲地死去，却不料é敌人的刀剑还未劈下，她先被卑劣的骑墙者羞辱。那些娇羞妩媚的归降者，正是平时聒噪着喊血战到底的人。明春和管家丫ฑ鬟们一起被捆着牵出了家门，看见了杀人，看见了放火，不是敌人的士兵，而是——曾是——同胞！到เ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见风使舵和趁火打劫。
“娘……”明春跪倒在母亲的尸体旁，垂着泪从袖间抽出匕，“孩儿不孝！孩儿这就跟您去！”
“是你说的，燮国既无，也无龙。就算还有守城的——”露蒹儿淡淡一扬眉，“纵是千军万马，我也能杀进城去，平平安安地送你去见广霖大师。”说着抿起双唇，走到一边，再不一言。
这轻轻一句话，如金石般铿然作响，气势如虹，众将默然。罗将军想：以她的功夫，再高的城墙也跳得上去；再有百万人马，也伤她不得。只是她素来内敛沉默，为何今日急进起来？唉，是了，她是担心殿下……于是对二皇子道：“露姑娘说得不差ๆ，攻城之事，末将全力相助，应不会有耽搁。”
二皇子还在沉吟，摇头道：“不妥……有点……不妥！”说着再看露蒹儿，见她目光里满是讥诮之ใ意，二皇子想：你说我不敢？哼……哼哼……这种激将，对我怎么会有用？这个主意虽然有点险，但细细推敲，也没什么纰漏，最大的忧虑，无非是被人切断ษ后路前后夹攻。但燮国皇都外已经没有兵力了，不足为虑。只是她一向主张我越安稳越好，今日为何这样怂恿？
想到这里，二皇子疑惑地看着露蒹儿，露蒹儿直转过头去。二皇子道：“好！就这么办！”他坐回案边摊开地图道：“罗将军和吴将军领ๆ骑兵随我去。帅印，我暂交与蛟烈营周将军，你们在后面兵分两ä路，一路跟来，一路回头，把我们这西来攻下的城池都守好了。嗯，燮国已无兵抗我，守城也不需太多人马，但定要保住城中不乱。”他的指尖从燮都直直地划向灵州，再划ฐ向虞国京城，这条线反反复复，直划ฐ得地图上都起了深深的痕迹。虽是要急行军，却做着久占燮国的打算。“你们彼此间切莫失了消เ息，一定保住这条路畅ม通。具体事宜，周将军方便行事。”他缓缓说道，“我在燮都，等候诸君了！”
众将轰然答道：“谨遵谕令！”
二皇子一挥手，众将退下，忽然孙将军又转了回来，大声说：“殿下，要说行军，末将不输给龙骑营和虬跃营的，也让末将随行护驾可好？”
二皇子想：你鹏程营行军最快是不错，要论个人功夫你却不如他们两个；再者，到了燮都，还不知怎样的混乱，要说心思缜密、临对应变，你就更不如他们了，当然不好带你去。只听露蒹儿笑道：“孙将军，鹏程营行军为我虞军之冠，只是你跑得太快了，怕公子追不上呀。你需让我们先走一步，然后一气追来，才显得出你鹏程营的风光！”
“是！”孙将军答道，退出帐外，想：原来这小姑娘有这样的想法，要显得风光！当真是个小姑娘，喜欢花哨！再一想，似乎有点不对，但已在帐外，没有召见，也不好再进去了。
即刻间罗将军和吴将军各点了五千兵马，只带三天的干粮，护着二皇子的车舆一路飞奔。除了二皇子和露蒹儿等人急着要进燮都，还有一人跟他们一样急，那便是明春。拔营那夜，明春也要跟来。露蒹儿道：“这是何苦？我们就要走了，这本是你家，你就留在这里罢。不管我们回不回灵州，也不会再来。我叫灵州城牧照顾ุ你就是。”明春执拗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我生在燮都，如今那里还有我的亲眷。我在灵州已没有亲人，不管你们做什么，我要到京城找我的亲戚去。”她嘴里这么เ说，心里却想不看见二皇子死她绝然不放心。露蒹儿一想，过去也答应过明春送她去想去的地方，便带了她来。随着攻亵日进，明春只焦急二皇子怎么เ还不毒身亡。而灵州城里，空空地剩ທ了一座“定国侯陈”府，二皇子再也没想要把那匾额取下，任由满园花木蓬勃滋生，蜘蛛在雕梁画栋和那大大的匾额上结了网。
一万精骑狂奔了一天，罗将军下令扎营，好好休息，以备明日继续赶路。第二天行军稍缓，但那ว一气攻下燮都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二皇子也不坐车了，自己骑在马上，在军前一现，骑兵们轰然欢呼：“千岁千岁千千岁！”呼声直上云霄。二皇子心想：能再活几年就不错了！却是扬鞭在空中ณ啪地一甩，喝道：“谁跑过本宫，封万户侯！”他大笑着打马而去，露蒹儿和罗将军紧随其后，一万骑兵雀跃着跟上，震得大地风烟四起，红尘滚滚。这一万零几人里只有明春一个ฐ不会骑马，坐在车中ณ，听见外面的欢呼和跑马，喃喃念道：“要到了……要到了……他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เ还不死？”
是夜驻扎的地方แ，离燮都已不过百里。罗将军持剑巡营，见二皇子帐外也立着一人，正是露蒹儿。“将军，借一步说话。”她轻轻道。
罗将军随她走开几步，只听露蒹儿幽幽叹道：“这一路上那刺客都没来，想必是在燮都里等着咱们呐。这次要公子出来，只怕是我错了。等明日攻下城后，我若有了什么……什么เ……公子的周全，就仰仗将军了。”
“姑娘何出此言？”罗将军大大诧异。
露蒹儿又叹了一声，从袖中抖出那“悱恻”凤钗，道：“当年学武，雅意阁主说：‘这玄阳指于你体质相违，学了有害无益，你还要不要学？’我说要学，他就教了我。我学的内功和剑术都是极阴柔的，一来可以中和玄阳指的刚烈，二来可以保护公子。雅意阁主说：‘这剑是玄武水相，极阴极柔，和你的功夫相合，却是大凶害主ว之器，你还要不要？’我说要，他就给了我。这么เ些年来，我想，只要我和公子心意相通，什么险恶都能闯过去，这剑断不能妨害到我；我习武，不曾有片刻懈า怠，那玄阳指于我也不该有什么เ危害。可是……我好像想错了。那天，我是想救太子的，我绝没有要故意害他！公子既要我救他，我……我从没做过让他不高兴的事，我从没忤逆过他……可他还是不高兴了！”说着她呜咽起来，像个ฐ小女孩似的用手背揉着眼睛。
罗将军尴尬，准皇妃哭得伤心，他只能看着，当然不能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之类，干咳一声道：“殿下那天是急了，现在一定明白过来了。”
“没有……”露蒹儿哭道，“我跟他说我就是故意的。”
“什么？”罗将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念一想，必有缘故。
只听露蒹儿道：“那ว天，正是要紧ู时刻๑，突然觉得丹ล田里一空，一口气就上不来了，剑才被打脱了手。这几日，丹田里时不时地就突然一虚，气海里却是淤塞，虽然一下下就过去，但若那刺๐客再来时……这怕是玄阳指练得伤了身。将军你说，这种事我怎么能告诉公子？公子自己是会武的，只因中毒，一动真气就引得毒。他若知道了，还怎么能安心地让我和人交手？到时候一定是不管不顾地要拼命。我宁可他恼我恨我，不要他这样……我只望这几日快快地平安过去，等他见了广霖大师，解了毒……我就去雅意阁，请雅意阁主化去我玄阳指的功夫。可是，我真担心这几天……我心里真不安生……所以将军，请你一定要……我要是不行了……你一定要和秦嬷嬷一起好好的……好好的……”说没说完，又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罗将军心里一重，一向见到的露蒹儿都是天塌了也不放在心上地笑吟吟，突然哭起来，便显得无依无靠，格外伤心。他单膝跪倒，沉声道：“姑娘放心，罗某定不付姑娘所托，粉身碎骨也要保殿下周全。”忽想太子已薨，二皇子是万万不可再出意外，不然虞国真是无人主ว持大局了。
露蒹儿嗯了一声，也对罗将军拜了下去：“多谢将军。”脑袋却嘣地磕在了罗将军的头盔上。“哎哟！”她跳起来，觉得不好意思，脸一热，急急忙忙地跑开，奔回营帐，却见二皇子正披衣立在帐门口。她急道：“你做什么เ？怎么还不睡？”
二皇子道：“我一向神惊心动，睡不安稳，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出来走走，正看见你和罗将军说话，还拜来拜去的。”
露蒹儿越急了：“你……你听到了么？”
二皇子道：“你怕我听到เ么？”
露蒹儿想：那些话断不能ม让他知道的；不和他说，又怕他疑心；若要随便说什么谎话，又骗不倒他，越可疑了。正踌躇，听二皇子叹道：“蒹儿，你为什么哭？是因为ฦ我么เ？”
露蒹儿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直淌。二皇子伸手扶着她的脸，柔声问：“我知道你委屈，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错了。你和香儿一样，从来没违背过我的。你打还我好不好？”
露蒹儿呜咽道：“不好！”
二皇子为她拭泪，笑道：“什么不好？你这样哭，我心疼的。”
露蒹儿恨恨说：“你活该！我就不打还你！要你欠我一辈子！”
“好恨啊！”二皇子解下外衣，裹着露蒹儿，一把就把她横抱了起来。露蒹儿又羞又急：“你……你做什么？”
“我要你好好睡。”二皇子把她抱进大帐，放在榻上，牵过被子一股脑地把她包了起来。“你明天就要为我攻城了，今天晚上换我看着你，你要好好地睡。”他柔声说，“明天你要好好的，不管什么เ原因，再不要出那天的事——你要被人伤了，叫我怎么活？”
露蒹儿嘤地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二皇子轻轻拉着被子道：“不许这样，闷坏了！”
露蒹儿一面流泪一面闷声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等了许久ื，听二皇子再无言语，才偷偷地把头探出来看。二皇子却已经倚在榻边，垂着头，轻轻地睡了。
第三日清晨下了一阵小雨。罗将军不急着赶路，让兵马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然后破釜沉舟，命令把营帐和吃剩的干粮统统烧掉。他在军前高呼道：“今日我们就攻进燮都！何须ี这等累赘！”士兵欢呼震天。开拔不到一个时辰，天边隐隐的灰色一线，就是燮都的城墙了。雨停了片刻，等这一万人马冲到城下时，老天又开始漓漓拉拉地落起雨来。上苍压抑灰暗，不像是初ม夏，天气仿佛不按时节地入了冬。
燮都分内城外城。外城是最后一道防线，被四丈宽的护城河围绕，墙高十丈，吊桥高悬，墙头隐隐有人晃动。忽然露蒹儿甩出软剑，二皇子面前银光一闪，啪地一响，一支射来的冷箭便被粉碎。从城头到เ驾前，远非一般弓箭所能及的射程，可见城头还有能人。二皇子低声对身边两位将军说：“没什么奇策，只能硬攻了。”一万人马缓缓上前，隆隆蹄声宛如隐忍的雷响，只想一气爆炸着撕碎这天地间的愤懑แ和阴霾。“嬷嬷，你护好公子。”露蒹儿说着又回头看吴将军，“将军，你的弓有多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