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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页

“吉元虽死,重于泰山!”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潘独鳌的这一七绝诗里,可以看出来在献忠建立大西朝的前三四年,他的左ุ右亲信,特别ี是一些封建地主阶级出身的读书人,已经在心理上和思想感情上同他形成了明确的君臣关系。由于形成了这种关系,当然更会助长献忠的骄气和他周围的阿谀之风。当张献忠正在陶醉于连续胜利和周围很多人的阿谀之中时,杨嗣昌已๐经将向他包围进攻的军事部署就绪了。

“虽然天下未定,大帅尚未登极,但独鳌既投麾下,与大帅即有君臣之谊。不惟独鳌如此,凡大帅麾下文武莫不如此。”

“不出十年,必有大变。”

李信勉强一笑,说:“弟之所以出粮救灾,有时向大户劝赈,不过一则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道路,二则也๣怕穷百姓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如今世界,好比遍地堆着干柴,只要有一人放火,马上处处皆燃,不易扑灭。可恨乡邦士绅大户,都是鼠目寸光,只知敲剥ຓ小民,不知大难将至,反说弟故意沽名钓ี誉,笼络人心,好像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可笑!可笑!从朝廷官府到乡绅大户,诸般行事都是逼迫小民造反,正如古人所说的,‘为渊驱鱼,为ฦ丛驱雀’!”

“在那棵大松树下边躺着。”

她到เ了栅寨外边下马,负责照料慧梅的女兵慧珠正在栅门外边迎她,哽咽说:

黄三耀又对闯王说:“这活儿要做得干净,做得他们措手不及。有你在此,一正压百邪,事情好办。头一步先稳住他,使他不防,然后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收拾他们几个ฐ为头的。蛇无຀头不行。杀了几个为头的,下边谁敢动?万一鼓噪也好收拾。我同窦阿婆手下的弟兄,有你在此,都肯卖命。别的杆子,跟着坐山虎趁火打劫,混水摸鱼,却跟他同床异梦,心中ณ也怕他挟制。你只要说出不怪罪他们,许他们立功赎罪,谁个那ว么傻,放着河水不洗脚,故意往烂泥坑里跳?”

黄三耀咬牙切齿地说:“坐山虎非杀不可。他的一群亲信挟众鼓噪哗变,断没有饶恕之理。倘若不杀了这群杂种,一则祸根还在,二则以后别ี人会跟着他们学,事情更加难办。趁你在此,杀了他们,我看没有人敢随便动弹。”

“我在路上遇见了。”

“如何保住商洛山不落入官军之手,我这一两天已๐经想好了主意,也告诉捷轩知道了。目前咱们的战兵很少,只能将主ว要兵力摆在南路,交你使用,要在白羊店以南对郑崇俭亲自督战来犯的官军迎头痛击。这是打蛇先打头之策。虽然这从南路来犯的官军人数多我几倍,可是从桃花铺到白羊店之间八十里山高林密,到เ处可以埋伏,可以截断官军后路。明远,你无຀论如何要在白羊店南边给郑崇俭一点教训。这头一炮极关重要,就等着你放响了。”

赚过龙驹寨以后,人马继续前行。在中午时候,离开从西安去武关和去河南的大道已๐经很远,人马才在一座森林里停下,把马喂饱,将士们也躺在松针上和草地上好生休息。许多人一躺下去或者一靠着树身坐下去就睡熟了。有人把干粮吃了一口,来不及完全咽下去,张着嘴,打起鼾来。

人马迅地整好队,又向前๩进了。

“好说,好说。”包仁左手掌钳,右手拿着小铁锤在烧红的铁料上连敲几下,说:“打!用力打!”

他离开弓箭棚,走不多远就到了热闹喧天的铁匠棚。铁ກ匠棚现在有五十多个铁匠,大部分是从士兵中挑出来的,一部分是从各地招雇的铁匠老师๲,这五十多个人分存四个ฐ草棚里,每一个ฐ草棚有一个小头目,称做棚头。全铁匠棚由一个ฐ哨总统带,称做铁匠总管。自成先走进第一座铁ກ匠棚里,同大家打了招呼,看了一阵,向棚头询问了两三天来的工作情况,随后走到一个ฐ炉子旁边,掌钳子的师傅是从杜家寨来的包仁。当包仁从炉子内把烧得通红软的铁料夹出来放在砧子上时,闯王从地上掂起来一把大铁ກ锤。包仁笑着说:

“只是个荒信儿,不知到底真假。可是路上兵荒马乱,拦路打劫,得财伤主的事儿原是常有的。”

晚上,李自成临ภ走时候,忽然皱起浓眉,叹口气,拉着田见秀的手说:

高夫人说:“潼关是朝廷的军事重地,必然要留แ下军队驻守。既然谣传商洛山中ณ有闯王人马,加上咱们一次奇袭,贺人龙不但不敢倾巢追咱,还得多留下一些人马。追不上咱们,他不过受朝廷责备,万一失陷潼关他就要失去脑袋。据我看来,他顶多率领ๆ一千五百人马出关,留下五百人马协助原驻部队守关。”

刘ถ芳亮抬起头来,笑一笑,摇摇头,说:“我刚ธ才在心中也闪过这个念头,可是一想,觉得这办法使不得,所以没敢说出来。”

“玉峰还好。捷轩挂了彩,已经治好了。”

献忠摸着胡子,含笑地沉吟说:“两个ฐ小猴子……这两三年都长高了吧?”

“火通令三军,闯贼等元凶巨恶不死即伤,务须ี认真于死尸中及林间草丛逐处搜查,不得有误!”

“孙总兵大人。”

“那个自然。远的俺用棍子抡,近的还有斧ร头哩,万一斧ร头脱了手,还带有一把镰刀哩。”

“大叔,你倒是有一手哩。”

“我也极爱骏马,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谈话成了僵局,两ä个人都不愿让步,只好都不做声。喝了一杯茶,高起潜忽然改换话题๤,满脸堆笑说:

“黄道周出去!”

黄道周叩头起来,两腿酸麻,艰难地扭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崇祯望着他的脊背,想着自己对国事万般苦撑竟不能得他这样的大臣谅解,不由得叹口气,恨恨地说:

“黄道周一生学问,只学会一个‘佞’字!”

道周立刻车转身,重新跪下,双手按地,花白的长须在胸前索ิ索ิ战抖。他沉痛而倔强地说:

“皇上说臣只学成一个‘佞’字,臣愿把‘忠、佞’二字对皇上剖析一下。倘若说在君父前独立敢言算是佞,难道在君父前谗谄面谀为忠么?忠佞不别,邪正淆矣,如何能ม做到政事清明!”

“你不顾国家急难,不思君父忧劳,徒事口舌之争以博取敢谏之名,非‘佞’而何?”

“陛下所信者惟杨嗣昌。先增剿炯,继增练饷,均嗣昌所建议。嗣昌对东虏不知整军经武,大张挞伐,只一味暗中求和。他举荐陈新甲â为本兵,实为ฦ继续向东虏议和计。似此祸国殃民,欺君罔上之人,而陛下宠之,信之,不以彼为佞臣。臣读书一生,只学会犯颜直谏,并未学会逢迎阿谀,欺君罔上,竟被陛下目为佞臣。……”

崇祯大喝道:“给我拿了!如此狂悻,拿下去着实打!”

登时上来几个锦衣力士将黄道周从地上拖起来,推了出去。崇祯拍着御案咆哮说:

“着实打!着实打!”

满朝文武都震惊失色,战栗不止,连平日຅与黄道周毫无来往的人们也害怕他今天会死于廷杖1之下。黄道周被踉跄地拖出午门,摘掉朝冠,扒掉朝服,推倒在地。他想着自己死于廷杖之ใ下不足惜,可惜的是大明的国运不可挽回了。于是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向午门望一眼,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喘着气呼喊两ä声:

1廷杖——明朝皇帝ຓ往往在朝廷殿阶下用棍子打朝臣,名叫廷杖。中ณ叶以后,行刑处移到เ午门外边。

“天乎!天乎ๆ!”

从文班中慌忙走出一人,年约四十多岁,中ณ等身材,身穿六品文官的鹭鸶补服,到御案前一丈多远的地方跪下,叩个头,呼吸急促地说:

“乞皇上姑念黄道周的学问、操守为海内所钦๔,今日在皇上面前犯颜直谏,纯出于忠君爱国赤诚,宽饶了他。倘若黄道周死于杖下,反而成就了他的敢谏之名,垂之史册亦将为ฦ陛下圣德之累。”

崇祯认得他是户部主事叶廷秀,厉声说:“黄道周对君父狂悖无礼,杀之ใ不足蔽其辜。你竟敢替他求情,定是他的一党!”

叶廷秀叩头说:“臣与黄道周素不相识。”

“胡说!既敢为他求情,必是一党。拿下去着实打!”

不容分辩,叶廷秀登时被锦衣拿了,拖往午门外边。叶廷秀因在户部做官,对于农村崩溃情形知道较深,平日较一般朝臣头脑清醒。本来他想趁机向皇上陈述他对国事的看法,竟然连一点意见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来。

左都御史刘宗周由于职掌都察院,对朝廷敝政知道得较多且深,又因不久前从他的故乡绍兴来京复职,沿途见闻真切。处处灾荒惨重,人心思乱ກ,以及山东和江北各地农民起义势如燎原,给他的震动很大,常怀着危亡之ใ感。现在文武百官都吓得不敢做声,他一则不愿坐视大明的江山不保,二则ท想着自己是左ุ都御史,不应该缄口不言,于是迈着老年人的蹒跚的步子走出班来,跪下叩头。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崇祯ງ愤愤地问:

“你是想替他们求情么?”

刘ถ宗周回答说:“叶廷秀虽然无罪,但因为ฦ他是臣的门生,臣不敢替他求情。臣要救的是黄道周。道周于学问无所不通,且极清贫,操守极严å,实为ฦ后学师表。臣知陛下对道周并无积恨在心,只是因他过于憨直,惹陛下震怒,交付廷杖。一旦圣意回转而道周已๐死于廷杖之ใ下,悔之何及!”

“黄道周狂悖欺君,理应论死!”

“按国法,大臣论死不外三种罪:一是谋逆,二是失封疆,三是贪酷。道周无此三罪。此外,皇上平日຅所深恶痛绝者是臣工结党,而道周无党。道周今日犯颜๨直谏,是出自一片是非之心,如鲠在喉,不得不吐,丝毫无结党之事。如说道周有党,三尺童子亦不肯信。臣与道周相识数十年,切知他实在无党。”

“今日不打黄道周,无法整肃朝纲。你不必多说,下去!”

“臣今年已六十三岁,在世之日无多……”

“下去!”

“愿陛下……”

“下去!”

“愿陛下为尧、舜之ใ主,不愿陛下有杀贤之名。陛下即位以来,旰食宵衣,为ฦ国忧勤,至今已十三年了。然天下事愈来愈坏,几至不可收拾,原因何在?臣以为ฦ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严,颁布诏令太繁,进退天下士太轻。大臣畏罪饰非,不肯尽职;一二敢言之臣,辄蒙重谴;故朝廷之上,正气不伸,皇上孤立。”

“胡说!朕何尝孤立?从万历以来,土大夫喜好结党,互相倾轧,已成风气。朕对此深恶痛绝,不稍宽容。这正是要伸正气,正士风。汝素有清直之名,岂能不知?显系与黄道周一鼻孔出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