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又是琉璃！她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朝那个老怪物狠狠砸去。当然打不着的，那东西丝丝啦啦破裂的声音，美妙而淋漓。落下来满地的亮晶晶的光，看上去颇为残酷。
其实菁儿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定会被拒绝的。她紧ู紧地捏着拳头，十个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几乎要滴下血来：&1dquo;你是打算&ุmdash;—一直把我关下去。
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对待过。菁儿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刚ธ才是飞得有些晕了。她缓缓地爬起来，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在疼，心里说不出的疲惫。一点泪水，从眼圈里涩涩地滑了出来。
是了，在那座高高的沙丘的顶上，隐然有一所低矮的木房，或者说是木棚子更贴切。因为的确只有几块破木板拼凑在一起，仄仄地逼向火热的天顶ะ。
&1dquo;小姐&mdaທsh;—奶娘忍不住哀唤，随即也送掉了性命。菁儿一声苦笑，手里的簪子就滑掉了。马贼伸过手来，这是命么？那东西被一把拎过去的时候，菁儿只觉头晕目眩，像是飞了起来。衣衫滑开，那件宝贝就那么落了下去，然后她的心也跟着跌碎了。那东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跟着落地的是一支马贼的血淋淋的断臂。一睁眼她才惊呆了。
马贼们爆出一阵怪笑。生死俱在人手的人，说出这种话，的确让他们觉得好笑。仿佛是故意嘲弄她一般，又有几刀飞了起来，落在周遭。那几刀炫技似的漂亮非凡，于是她这一边的仆从，就死得干干净净。旷野里只剩下马贼们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四具骨架，没有了左边胳膊，像是被锐器齐肩劈下。
第五具骨架，两条腿全都没了。
后面那个高高的东西，也是骨殖罢，罩着白布。她已没有勇气掀开来看个ฐ究竟了。魔窟啊&he11ip;&he11ip;
&1dquo;你胆子倒不小。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到了背后。小奕一袭黑衣从头到脚，幽灵一样飘过来。&1dquo;不看看最后一个么？他走到那块白布前面。菁儿紧紧ู蒙住了眼睛。然而他没有把布拉下来，只是跪在了蒲团上。
&1dquo;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我的师父、太师父还有历代的师祖。
原来如此！她缓缓地把手放下。
&1dquo;从第一个师祖来到大漠，一直到我，一共有七代了。我们的琉璃工ื艺，是天下无双的，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做得出来。然而有一件东西，折磨了整整六代人，一直没有炼成。
&1dquo;就是那个琉璃顶。两ä百年前，我的第一代师祖远离中土，在这个大漠里用琉璃炼出了一座宝塔，想要有一个绝伦的塔顶。他奔波了一生，采集各种各样的矿石，筛选形形色色的彩砂，熔在一起，但到เ死也没有作成琉璃顶ะ。传到第二代，那个ฐ师祖是个很勤奋的人，他在琉璃堡工ื作了一辈子，每天都在窑里，和琉璃同住，希望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四十年，他得了严å重的肺病。你可以看看这个——
菁儿看见那具骨架中依稀是人的肺，又黑又硬，像两块大石头。
&1dquo;——这样的肺。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不能呼吸，活活憋死了。炼成琉璃顶的重任落到了第三代师祖的肩上。第三代师祖人很聪明，不像他师父一样反反复复地在窑里烧琉璃。他静下心来，钻研了无数典籍，又找来各种各样的奇石怪药互相匹配，做了很多很多的试验，希望寻到一个合适的配方แ。
第三代师祖死于中毒，你也看得出来。他试验的东西，很多都是天下至毒至损的药物。不过他临死之前，忽然顿ู悟了。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就翻出一本古书，交给了第四代师祖。
&1dquo;๙秘方在那本书上么？菁儿问。
&1dquo;可以这么说吧。
&1้dquo;但为什么你的第四代师祖、第五代师祖还有你师父，都没有炼成呢？
小奕想了许久，道：&1้dquo;那ว是因为，方法还有问题。我的师父也死了，但他给我留แ下了一句话，对于炼成琉璃顶，是至关重要的。我想传到我这一代，终可以炼成了。
这样自信，菁儿却想，你若炼不成，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小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又道：&1dquo;当年第一代师祖远涉天山北高峰，采天池玛瑙的时候，遇见过晦明禅师。禅师留给他一句偈语：&ุ1squo;瀚海落日，长河不返。琉璃绝顶，七世而还。’๙因为这一句话，我是不得不成功呢！
&1dquo;瀚海落日，长河不返。这八个字好怪，菁儿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暗暗心惊。忽然间眼角撇到了白色帷幕的角上，绣线的色彩已十分暗淡了，依稀看出是一个红色的太阳。菁儿瞧瞧小奕，忽道：&ุ1dquo;你的师父们，原来也是个个遮着脸的么？
&1dquo;不是。小奕道，&1dquo;窑里的火很熏人呢，所以我才带面罩。第一次跟师父进去的时候，我才九岁，被烟气熏出了多少眼泪。一年后习惯了，反而从此一点泪水都流不下来。琉璃其实很脆弱的，烧制ๆ的时候，一沾上水，就会破碎掉，让琉璃师前功尽弃。所以，我们都是没有眼泪的人。
没有眼泪的人？菁儿勉强笑了笑，道：&1dquo;๙这里不是窑洞，你可不用带了。
&1้dquo;放肆！小奕忽然恼怒起来。
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1dquo;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琉璃顶炼成以前，不许看我的脸。现在赶快走吧，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小奕好像很懊悔开了话匣子，&1dquo;以后不许再进来。
她低下头，只好往外溜，然而又停住了。他一直放在背后的左ุ手，竟然还握着一把薄薄的匕。
&1dquo;你要杀我？她看着心惊。
小奕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平淡：&1dquo;私闯祠堂，当然是必死的。不过，这一次是我忘了警告你，下不为例。别让赤峰知道了，他可不会放过你。顿了顿ู又道，&1้dquo;我说过的话，你都要好好记着，否则惩罚是很残酷的。
&1dquo;是死么？她冷笑道。
&1dquo;๙不错。
其实菁儿没怎么把那ว个警告放在心上。只是琢磨着那句&1dquo;瀚海落日，长河不返。小奕和赤峰，每天早出晚归，剩了她一个ฐ人在沙丘顶上，孤孤单单守着自己的影子，从西边慢慢转到东边。虽然小奕搬来成堆的琉璃器，让她慢慢玩赏，可是她还是最爱那件&1dquo;๙长相守。一天天注视着，把目光化在里面，数着时间越来越长。生生相伴，不死不休。
不会太久了。听见小奕和赤峰在窗下搬木材，片言只字之ใ间，能够猜出琉璃顶快要炼成了。
这天晚饭后小奕忽然进了她的房间：&1้dquo;想下山去玩玩么？咦，这么好？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ม踏出沙丘半步了呢！
小奕的脚步比赤峰还要轻快。他把她放到地上的时候，她竟然踩到了软软的草地，还未睁眼，就是满面水木清香的气息。是绿洲，是瀚海上的绿洲！像脱了缰的小马，她飞也似的在柳树林里奔跑着，让清凉的晚风浸透了自己้。
黑衣人默默地瞧着。
&1dquo;小奕，这里有水呢！树林那边传来她欢快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他跟过去，看见女孩把自己浸在了一泓清凉的泉水里，用脸去贴着水面，仿佛婴孩吮吸乳汁似的幸福无比。是太委屈她了，花一样鲜ຒ嫩的江南少女，让她在干涸ຈ的沙丘上禁锢了一个月。&ุ1dquo;๙你可以在这里洗一洗，不会有人的。他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黑影在树林后面消失了。菁儿迟疑一会儿，才慢慢解开罗带。身上的衣裳，还是从家里穿过来的红嫁衣。牡丹ล荷叶，青山绿水，绣得细细密密，像闺中的思绪。可惜都蒙上了关外千里的风尘，不复清新า。小菁用手揉洗着，现有几丝绣线，都挑断了。嫁衣已旧，人还漂泊无依—&ุmdash;她不无伤感地想。水不太冷，除此之外惟有天和地，树和风。这样的感觉，生平未有。
夜色渐渐上来了。那脚๐步声又回来了。&ุ1dquo;๙菁儿，你还在么？小奕在树林后面问。
&1dquo;๙在的—&ุmdash;๙她冷得有些抖。
&1dquo;๙换上这个吧！一个ฐ包裹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岸上。拾起一看，竟然是一件白色的细麻布衣。她愣住了，白色的麻衣？忽然间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然而她忍住了，将衣服披上，仔细地束好。男人的衣裳，太大了些，却是洁净簇新的。后面被头打湿了，凉凉地贴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