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正小说网 > 彷徨 > 伤逝〔1〕"伤逝〔1〕

伤逝〔1〕"伤逝〔1〕

边,将两只钩刀样的脚正对着八三摆成一个“八”字。

庄木三和他的女儿——爱姑——刚从木莲桥头跨下航船去,船里面就有许多声

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

偏偏空着的又只有这一间屋。依然是这样的破窗,这样的窗外的半枯的槐树和老紫ใ

藤,这样的窗前的方桌,这样的败壁,这样的靠壁的板床。深夜中独自躺在床上,

就如我未曾和子君同居以前一般,过去一年中的时光全被消灭,全未有过,我并没

有曾经从这破屋子搬出,在吉兆胡同创立了满怀希望的小小的家庭。

不但如此。在一年之前๩,这寂静和空虚是并不这样的,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子

君的到来。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

骤然生动起来呵!于是就看见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瘦的臂膊,布的有条

纹的衫子,玄色的裙。她又带了窗外的半枯的槐树的新叶来,使我看见,还有挂在

铁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

然而现在呢,只有寂静和空虚依旧,子君却决不再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

子君不在我这破屋里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在百无聊赖中ณ,顺手抓过一本书来,

科学也好,文学也好,横竖什么都一样;看下去,看下去,忽而自己觉得,已经翻

了十多页了,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说的事。只是耳朵却分外地灵,仿佛听到大门外

一切往来的履声,从中便有子君的,而且橐橐地逐渐临近,——但是,往往又逐渐

渺茫,终于消เ失在别ี的步声的杂沓中了。我憎恶那不像子君鞋声的穿布底鞋的长班

〔3〕的儿子,我憎恶那太像子君鞋声的常常穿着新皮鞋的邻院的搽雪花膏的小东西!

莫非她翻了车么?莫非她被电å车撞伤了么?……

我便要取了帽子去看她,然而她的胞叔就曾经当面骂过我。

蓦然,她的鞋声近来了,一步响于一步,迎出去时,却已经走过紫藤棚下,脸

上带着微笑的酒窝。她在她叔子的家里大约并未受气;我的心宁帖了,默默地相视

片时之后,破屋里便渐渐充满了我的语声,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

等,谈伊孛生,谈泰戈ຖ尔,谈雪莱〔4〕……。她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

的好奇的光泽。壁上就钉着一张铜板的雪莱半身像,是从杂志上裁下来的,是他的

最美的一张像。当我指给她看时,她却只草草一看,便低了头,似乎不好意思了。

这些地方,子君就大概还未脱๳尽旧思想的束缚,——我后来也想,倒不如换一张雪

莱淹死在海ร里的记念像或是伊孛生的罢;但也终于没有换,现在是连这一张也不知

那里去了。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ำ!”

这是我们交际了半年,又谈起她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时,她默想了一会

之后,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的话。其时是我已经说尽了我的意见,我

的身世,我的缺点,很少隐瞒;她也完全了解的了。这几句话很震动了我的灵魂,

此后许多天还在耳中发响,而且说不出的狂喜,知道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

那样的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

送她出门,照例是相离十多步远;照例是那鲇鱼须的老东西的脸຀又紧帖在脏的

窗玻璃上了,连鼻尖都挤成一个小平面;到外院,照例又是明晃晃的玻璃窗里的那

小东西的脸,加厚的雪花膏。她目不邪ิ视地骄傲地走了,没有看见;我骄傲地回来。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彻底的思想就在她的脑แ里,

比我还透澈,坚强得多。半瓶雪花膏和鼻尖的小平面,于她能算什么东西呢?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怎样地将我的纯真热烈的爱表示给她。岂但现在,那时的事

后便已模胡,夜间回想,早ຉ只剩了一些断片了;同居以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ษ片也

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我只记得那时以前๩的十几天,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表示的态

度,排列过措辞的先后,以及倘或遭了拒绝以后的情形。可是临时似乎都无用,在

慌张中,身不由己้地竟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方法了。后来一想到,就使我很愧恧,

但在记忆上却偏只有这一点永远留遗,至今还如暗室的孤灯一般,照见我含泪握着

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

不但我自己的,便是子君的言语举ะ动,我那时就没有看得分明;仅知道她已经

允许我了。但也还仿佛记得她脸色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没有见过,

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力避我的视

线,张皇地似乎要破窗飞去。然而我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没有知道她怎样说或是

没有说。

她却是什么都记得:我的言辞,竟至于读熟了的一般,能ม够滔滔背诵;我的举ะ

动,就如有一张我所看不见的影片挂在眼下,叙述得如生,很细微,自然连那使我

不愿再想的浅薄的电影的一闪。夜阑人静,是相对温习的时候了,我常是被质问,

被考验,并且被命复述当时的言语,然而常须由她补足,由她纠正,像一个ฐ丁等的

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