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子周、子归把一堆枇杷去核切条晾成了果干，跟着他俩认得了七八种据说《彤城地方博物志》上有记载的野菜药草，又去林子里采回来一些鲜果。觉得体力恢复了几成，上树掏了几个鸟蛋，眺望一番彤城方向的情况，最后在深草丛中抓到了一条肥硕的菜花蛇。
子释记得自己้仿佛咧咧嘴说了什么，换来对方แ老大一记白眼。咽了几口，意识不受控制，重新陷入昏睡。
李还一撇嘴，眼泪啪嗒啪嗒，却没敢放声大哭：“大哥——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想了想，站起来：“小全、小还，咱们出去一趟。”
把妹妹李还放在门外，两步跑回屋里，一个耳光扇过去，大吼：“我这个亲生儿子还没打算陪葬呢，你一个收养的在这瞎折腾什么？留着这条命去找你自己的老子！走！”李全回过神来，牵了大哥衣袖，跟着往外跑。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踉踉跄跄走出几步，看见两个孩子被绑在另一边的柱子上。女孩子垂着头，已经熏得晕了过去。男孩子呛得满脸通红，使劲忍着，浑身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气。
李子释心道：“怪不得古人要讲‘塞上胭脂凝夜紫’。和南方真的很不一样。”想看得再仔细些，身子便探出去了。多少天在心头翻起来又沉下去的那个念头忽然变成一只助推的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耳畔风声尖利，眼前是无边的灰色天幕，身体正在迅下坠。
可不就是秀才遇到兵。
稻草刚铺好，子周和子归立刻躺上去，不知是太舒服还是太累็，眯着眼睛直哼哼。
“先不要睡。”子释道，“把脚上的泡处理了。”转头问长生：“刀呢？”
“刀不行。”长生说罢转身出去了。
子释看他一副交给我的样子，干脆随他去，也坐在稻草上。这一坐下来，立刻就想倒下，分不出到底哪里难受，只觉混混沌沌一身酸痛。使劲睁着眼，生怕合上之ใ后再没力气打开。等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爬起来出去看看，长生拎着一桶水进来了，另一只手里捏着几根褐色的长刺。
“你摘皂角刺做什么？”
“皂角刺？”低头瞧一眼，“原来叫这个名字。我只是看它样子合用，掰了几根。”
连拉带拽，才把两个孩子弄起来，叫他们在床架子上坐着洗了脚。
长生蹲下身，用皂角刺轻轻刺破水泡，却不马上拔出来，让泡里的水顺着长刺๐流尽，皮肤几乎完好无损。如此这般，子周和子归脚上的泡一个ฐ不漏的处理了。心想得找点东西擦擦，旁边子释恰好递了布条过来。原来他见了长生的架势，已经明白怎样做，在屋里细细搜寻一番，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帘子。
两个孩子已๐经躺下，长生又出去换了一桶水，冲子释道：“你。”
“嗯。”应一声，弯腰去脱鞋，竟没脱下来，疼得倒吸一口气。
子释原来的鞋，被血污浸ฤ透，早随涵江水而逝。这双鞋，不知哪个死人脚上扒下来的，有点大，勉强穿着。一整天走下来，脚上的水泡比两个孩子更多。又磨破了好几处，血水沾上鞋子，凝结相连。现在要强行分开，自然引切肤之痛。
“得泡一泡才行。”索性连鞋子一块儿伸进桶去。酸痛肿胀的双脚๐被冰凉的井水一激，骨头都打颤。龇着牙抓紧了床框，倒一下子精神了。他在这泡着，长生又出去了。这回时间更长一些，回来的时候，提着个ฐ柳条筐。子释已๐经脱了鞋，正学着他之ใ前的样子挑脚上没破的水泡。
轮到เ右脚，左手干活，十分笨拙。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皂角刺。又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脚๐踝。
两个人俱是微微一震。
子释是小吓了一跳，继而觉得那ว只手暖洋洋的。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脚怎么เ舍得挣脱？于是忘了动弹反应。长生是意外于入手而生的温度和触感：这么凉，这么滑，这么细，不堪一握。薄薄皮肤底下看得见隐约的血脉，冰雕似的……
“冷是冷一点，不过凉水消肿，忍忍吧。”
子释本来还觉得有点暧昧，考虑要不要忍痛拒绝对方的帮忙。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未免神经过敏，也就不说什么เ了。
长生替他挑着水泡。磨破的地方แ洗净了血迹，白皙脚๐底露出一小片一小片鲜ຒ红的嫩肉，知道他定然疼得厉害。心中ณ暗暗佩服：这人身子骨虽然娇็弱，性情却坚忍异常。耐住这疼痛不说，一路上居然不在面上露出来。不过，他不露出来，自己也猜得到。当时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早ຉ点儿磨出茧子来，后边还能少受点苦，况且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看他行走如常，后来也忘了问。
这会儿又有些不忍心了，说了句“怎么เ也不吱一声”，起身去取包袱里的凤尾草。
“还好。多走一段，就不觉得疼了。总不能ม再找个大哥来背我。”
长生把凤尾草捣烂给他敷上，又拿布条缠好，道：“明天肯定走不了了，在这里呆一天吧。”
多亏当初救了顾长生。果然日行一善，必有好报。值。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子释自嘲的笑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谁知长生头也不抬，接了一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看，不是恰好有我在。”
吓！进步神啊这小子。
“顾长生，你这是讽刺我呢还是安慰我？”子释歪着脑แ袋，想瞪他，没绷住，自己先乐了。
长生没啥表情，伸出两只胳ฑ膊，把他抱起来放到เ草铺上。转身倒腾之前提进来的柳条筐，居然拿出一口铁锅，几个破碗，半袋子糙米。
子释看着他，赞叹不已。
长生拎着半袋米和那口锅，刚ธ要抬腿，又停住，对子释道：“‘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李公子就等着用餐吧。”一路咧着嘴出去了。
子释回过味儿来，冲厨房方向恶狠狠嚷了一嗓子：“还请顾公子别忘了从自个ฐ儿身上拉一块肋条肉炖了，好教我实至名归。”哼两ä声，忍不住嘿嘿笑了半天。
一时饭熟，摇醒子周和子归，四个人吃了这些日子以来，最香甜的一顿饭。
路过缭城，四人的装备得到了较大改善。
原来缭城太守姜钟义和守备石原听到เ彤城被围的消เ息，第一时间卷了细软，携了家眷，弃城逃跑了。满城人自是纷纷效仿，争先恐后飞逃离，倒比彤城附近的百姓走得还要早还要快。
子释四人本就落在逃亡人群后边，动身既晚，行走且慢，一路上经过了十几个空落落静悄悄的村庄。几乎所有人都弃家逃难去了，偶有无法远走的老弱病残留แ守。也有一些只是躲到了附近的山林之ใ中，时不时出来探看一番。听说西戎大军去了东边，又陆陆续续回转。虽然子释明白告诫他们，敌人随时可能再次光临ภ，还是有很多人决定归家观望。
缭城反倒是真正彻底空城一座。走在街上，人迹全无。许多人家店铺敞着大门，一片凌乱，可以想见当日如何狼狈匆忙。
城东走到城西，四个人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按照子释吩咐，挑了最朴素า最结实的衣裳๙，鞋子却选了上好的革履。除了身上穿的，还往包袱里装了几件。长生给自己寻了一副犀角弓箭，一把连鞘弯刀。子周拿了一把剑，有些沉，还舞得动。正高兴，就听大哥道：“放回去吧。”
“为什么เ？”
“无力自保而持戈矛，其结果只能是授人以柄。你拿它有什么用？背它不如替我背这玩意儿。”说着，把一路带着的那口小铁锅扣到子周头上。
女孩儿到เ底爱美，看见绸缎庄里五彩丝缎拉扯得到处都是，忍不住捡起来往身上比划，却招来子周一顿数落：“这些东西本非无主ว之物，咱们不问而取，实属情非得已，自当仅取所需，岂能妄起贪念？”
“李子周！你说谁妄起贪念？”子归扔下丝缎，挥动粉拳冲过去。子周噌的窜到เ长生身后，做个鬼脸。子归悻悻：“你不过因为ฦ大哥不许你拿那ว把剑，借故泄罢了。”
子释道：“兵荒马乱的，管他有主无主ว，拿了也就拿了。问题是咱们后头要走的路还长得很，不能自找累赘。带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来麻烦，二来平白招惹祸端。”
几个ฐ人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屋街巷中ณ回荡，竟似传出老远，无端端让人觉得怵。
“大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好不好？”
“等一下。”子释望望长生，道，“后边不见得还有这么เ好的机会，楚州形势缓得多，咱们又是深入腹地，未必受时局太多影响——”
长生嘀ถ咕：他到底想说什么เ？
“……一举一动皆需花销，与其到时设法，不如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