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眉妩，就不得不提穆昌。穆昌办事倒是极快的，得了我的示意后不过两日，便在惇儿房中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直说是左挑右选了多半日才擅自拿下主意，向晚上带来我面前见了一见。那小姑娘依依跪着，穿着身兰色的布裙，不过十一二的年纪，身子显得有些瘦弱。一张尖尖的脸蛋掩映在浓密的乌之中，脸颊纤瘦，但一双乌黑的眼瞳却生得极大，瞧去便很有些盼倩生光，眉色虽微微偏淡，然而旖旎至眼尾的弧度却颇็是柔美。虽碍着年纪尚幼未曾长开，不过却也一眼瞧出日后必是个美人胚子。我心中暗暗生笑，斜睨了一侧站着的穆昌一眼，这老家伙可明摆着还是要给惇儿安放个房里人了。不过若这小姑娘懂事识分，倒也未尝不可，惇儿自幼体弱，她若明瞭了这层关系，自然会对惇儿更为上心，悉心照料。
果然，萧珃道：“王爷正在归返天水的路途之中，依照脚程推算，如无意外，也便是这一两日的工ื夫便能回返王府了。”他说着，抬眼看了我一眼，见我正怔怔出神，忙又补了一句。“王妃不必担心。”
我这才慢慢睁眼，映入眼中ณ一张放大的俊颜，剑眉朗目，颊如刀削。一贯镇定的面上隐隐有着担忧的情绪流转，乌亮如墨玉的眼瞳熙熙生辉，正紧紧地研判着我脸上任一个部位，不错漏我每一个细小的表情。见我一味平静不语，只是怔怔望他，他似有些慌了，焦灼地问道：“宓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声音渐低，却是细碎的脚步声起，我情知绣夜被他命退了，耳听着急促的几声脚๐步起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背着明晃晃的红烛逆光而立。
绣夜正拿了我妆台上的一棵虹光珊瑚宝树蹲在惇儿身前逗着他玩耍，闻言一怔，起身茫然道：“王妃要换哪一件？”
他听了我的话，这才动了动身子，嗤得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捉住我旖旎在颈间的一绺丝把玩着，虽仍是不愿表态，然而面上终究是不见了先前的闷闷不乐，眉宇间隐隐有了一丝儿欢喜。我抱着他进了大殿，这才将他放下地去，看着他熟门熟路地自己跑进了我的寝殿，转头吩咐静竹道：“让小厨房送些凉爽的瓜果来，拼得细致些。”见她应了声便往出走，我又补了一句。“叫阿珺也进来一起吃些。”
我情知那茗儿是被陷害的，此刻๑见她惊惶之下泪流满面，又睨了那存心生事的绿水一眼，强掩下满心的愤恨与厌恶，我定了定神，拨开绣夜忙碌不堪的双手，强忍着疼痛笑道：“娘娘垂爱，不过是臣妾自个儿不当心，撒了茶水罢了。不关这丫头的事。”
我只蹙眉冷嘶了一声，绣夜已扑倒在我膝头前，手忙脚乱地自袖中抽出帕子便擦抹了起来，一叠声地唤着：“可烫伤了没有？可烫伤了没有？”
“王妃有何吩咐？”她立即紧上一步，俯身站在我身前。
“无妨。”我摆了摆手，眼见屋中更无外人，掀开锦衾便滑下榻去。绣夜紧随我身后，忙拎了一件湖水绿的软罗袍为我裹在了身上，轻轻系好腰间的束带。我趿拉着石青色绣海棠的缎面绣鞋走到เ梳妆台前坐下，凝望着镜中ณ的自己，目光对上眼下那清晰的一点朱红，心头一震，一时恍惚，一时警醒。我蓦ย地抬手扶住铜镜，新笋般的指尖缓缓掠过眼下那ว一点刺๐目。我曼声开口：“静竹，王爷现下不在府中ณ罢？”
我冷冷哂道：“你挟持要挟我的性命，你可知我如今亦非一人之身？我每尝想与你将心比心，易地而处为你设想，你却始终认定我不怀好意，既如此，我再要处处思量，倒显得我实在不识好歹，一味矫情了。”
杳娘纤弱的身子抖得便如疾风中的枯枝，她没有看向拓跋朔，只是一径望着惇儿，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เ会……”
她闻言黛眉一挑，目中的神色便愈厌憎深浓，咬牙道：“苏宓，你如今且尽得意，待得日后你的亲人也尽折在他手上了，我看你还能笑到何时！”
我见怀中惇儿面色一白，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纵然她如此薄待惇儿，可她说的没错，到头来她终究是惇儿的生母，血脉亲情，永远也是隔不断的。暗暗睨了绣夜一眼，绣夜便即不再多言了。我不欲再与她多说其它，只镇声道：“你数番作乱，王爷也只念着惇儿的情分未加追究，你不知感恩也便罢了，竟然还一念不息妄想要挟惇儿以胁迫王爷么？”
我见她说的认真，心头亦微微地动了温软的情意，侧脸望着她笑道：“难道你当真不想嫁人了，当真要一辈子跟着我？”
绣夜哽声道：“王妃待我姊妹二人，向来……是极好的。”
我有了……我有了——我和他的……孩子！
我这壁厢是愣在了当下，拓跋朔霍得起身，动作太快几乎惊着了蜷在一边的我，他一把握住了那老大夫的肩膀，镇声道：“你方แ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只是彼时的我却被那一桩桩的事，一层层的关系牢牢地束缚住了，不懂ฦ得寻找捷径，一味地便被困在了其中ณ。
惇儿早伸手将案上被我劈散的九连环抓在了手中ณ，闻言只是摇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我解释道：“你看，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越是看起来复杂的物事，要看透它的秘密就越是简单。这个九连环你解不开，是因为你一味地注重它的外表，被它迷惑，思想就被它牵着走，跳不出固有的框架。”
我令他跟入，原是为了问他一些我离开之后的事，眼见此时再无外人在侧，因道：“你是何时来的金陵？王爷不是吩咐令你守卫王府？”
彼时我正望着惇儿静静欢喜，漠歌突然低低道：“王妃吉人天相，当真可喜可贺。”
我静静开口：“从前我只道董家狼子野心，早晚想要逼宫篡位，却不想真正所谋者大的人，是我爹。”
他眼中微冷，声音亦冷陈了几分，“宓儿！”
莲姬突然开口道：“太后请稍后，容我先去见了纹锦姑姑问过一声罢？”
“嗯……”我完全不复记忆，然而姨ถ母满眼的期待却令我无从回避，只得含糊而尴尬地应了声。
她微微笑道：“天涯飘萍，随波逐流，贱名微薄，不说也罢。”
姨母点头。“但盼你记住你今番的说话。去罢，皇帝若问起来，你自然知道该怎么说。”姨母黛眉微挑，一双微微狭长的凤眼很是利落地瞄了他一眼。
董挽晴咬了咬唇，犹疑着看了看允祯，又看了看董翰伯，没有开口，眼圈儿却已是红了。我对那董致远实在是厌恶至极，当此时再忍不住泠然道：“董大人此言差异，窃以为这世上最不该的就是自以为是，妄自揣度他人的心意。慎安王对令妹究竟是何种心意，只有慎安王清楚，又何须旁人置喙？何况上有太后美意，中有亲父做主，你这做大哥的也未免操心太多了。”
董翰伯闻言微微一怔，忙起身应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小女与王爷虽是中表之亲，可王爷却是一直将小女当作亲妹疼惜，老臣惶恐，只怕小女高攀不上。”
他身子一震，蓦地站起身来。一侧的蔻儿吃了一吓，跳起身便喊道：“小姐，小姐怎么了！”眼见我与宁佑承静静相对，可目中的较量与互不妥协却是明白无疑，她便是再鲁钝也瞧出了这气氛中ณ的不对味，忙退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再说什么เ。
我强自镇定，淡淡一笑：“人人总想要最好的，我周萏也不例外。不错，皇帝自然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可同样他也不会是任何女人的，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子，能带给我天下女人都想要的荣宠。既ຂ然决定登高，我自然准备好了跌重，王爷的心意周萏明了，只是你我既ຂ然相识在后，怪亦只能怪是造化弄人了。”
蔻儿犹疑道：“小姐不要那面兔儿了么？”
王公子？我心中暗拊，瞧他的衣着打扮必然非富即贵，我初来金陵，明日便就要进宫参选，当此时际多一事争如少一事，我被他的目光看地渐渐不自在了起来，又不欲多作纠缠，因道：“刚才的事只是意外，家婢亦有不对之处，公子不必如此介怀。”
姨母似乎颇为犹疑ທ，半晌方侧身自枕下摸了摸，摸出一方月白色的雪锦帕子。她将那帕子托在手中缓缓展开，一丛妃红色的芍药花便赫然映入眼帘。枝繁叶茂，红艳欲滴，栩栩如生。然而仔细看去，那明艳的红色却也似乎有些微的落色，帕子的边角也有略略๓的泛黄，这帕子明显是多年前的故物了。
屋中侍立着的人忙忙都行了一礼鱼贯着出去了，允祯一直微垂着头，闻言略略走近了一步，“母后，儿臣告退。”
绣夜道：“皇上口口声声如何爱护小姐，其实根本不将小姐放在心上，他明知伤了王爷定会令小姐为难伤心，他也丝毫不会顾忌小姐的心思。”
你聪明一世，当真……糊涂一时么เ？
我扭过脸去再不愿看她，轻轻摆手，“你且去罢，无事不必来见了。”
妆晨讷讷道：“不是的，那时奴婢也与小姐一样纳罕，并不知那叶知秋有什么เ玄虚。是后来有一日，驿馆给奴婢送来皇上的密信，奴婢与那送信之ใ人见面之时无意被那叶知秋撞破，后来……”
允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我不顾他不善的面色，继续道：“表哥，你究竟为何来此？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祭拜我娘，你知道我不会信的。”
“不。”我泠然道，“这酒我很满意，它的滋味与从前你我兄妹二人共同品尝过的梅子酒一般无二。可是，”我蓦地一转，“人常言好酒都是有灵性的，从前宓儿不信，但今番设身处地，却是不得不信了。”
不一会绣夜便领着他去了，妆晨这才近前来为我梳妆。我睨着铜镜中映出的她清秀的脸庞，眉头紧紧蹙着，脸色是说不出来的怪异，忍不住低声道：“妆晨，你在想什么เ？”
“小姐……”妆晨唤了声，忽而又径自滞住了，她看了看我，眼中脸上满是疑ທ问，但也清楚此时不是问话之际，于是点点头道：“奴婢省得了。”她转向拓跋朔，“突然多了个生脸孔难免大家起疑，妆晨斗胆请王爷配合，无事莫要开口，只跟着队伍便是，以免露出痕迹。”
她一怔，似是被我如此一问有些茫然了。她目中的怔忡不似作假，我心头一松，原先隐隐的担忧瞬间便烟消云散了。这个孩子虽然伶俐，甚至流于大胆，但总还不是太过心机深沉。毕竟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便偶有神来之举，也始终是童言童语，一点就破。
好半晌，她方慢慢道：“奴婢感激王妃，奴婢不能眼看着王妃遭人陷害。”说了这样两ä句，她见我没有开口，仿佛得了勇气，只怕过了这一阵就说不出来了，一鼓作气地说道：“穆总管选了奴婢出来，可是奴婢知道，奴婢的命运是悬在王妃一念之ใ间的。”顿了顿，“王妃不仅留了奴婢下来，还肯为奴婢赐名……王妃给了奴婢体面，奴婢永生难忘。”
我心头微震，为着她这样并不曾经过润饰，完全自内心的一番话。体面？我从不曾想过自己无心的一个举动会给他人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只不过随口为她起了个名字，在她心中却已然成了她努力的动力，成了她莫大的体面。我不由情动，幽幽道：“你这样说，倒教本宫赧颜了。”
她摇摇头，微笑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为王妃做事。”
我微微一笑，“你是惇儿的人，你只需尽心尽力照ั顾好惇儿，本宫便是莫大的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