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眼歪着，腰间只盖了薄薄的一条锦衾，北地的气候与南国不同，即便白日里再如何炎热，到得晚间也会骤然冷了下来，日夜的温差是很大的。他疾步走进来时自然而然地带来了一阵凉风，扑在了我面上，登时有些瑟瑟，我只下意识地一缩身子，他便瞬间察觉到了，俯身便搂住了我的肩膀，低声道：“宓儿，醒醒，我回来了！”
绣夜乖觉地叹道：“不曾。王妃说要等王爷回来了再共进晚膳。“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小王爷却是用过了，王妃亲自吩咐小厨房做了小王爷最欢喜的东坡肉，小王爷足足吃了两碗米饭呢。”
我随即进了寝殿在榻上坐下，一抬手便瞧见了身上那件退红色的衣裳，眉心一蹙，我忍不住道：“绣夜，去给我随便取件衣裳๙来，我要更衣。”
我见他垂不语，只下意识地抬手圈住了我的颈项，将脸埋在了我衣领ๆ中，如何不知他小孩儿心性，情绪一贯是大起大落，只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不快的事，少不得只得哄着他，笑道：“嗯，惇儿不说也罢，教母妃猜猜，是惇儿养的小雀儿飞走了，还是那ว只野狸奴偷吃了惇儿的金鱼啊？”
皇后似是并未瞧清楚这壁厢究竟生了什么事，听到我身边传来的骚动，待得又见茗儿一脸惊惶地跪在地上，忙坐直了身子斥道：“笨手笨脚，真是无用！本宫怎地竟养了你这样的奴才，还不快给王妃赔罪！”
“王妃！”
“嗯。”我静静沉吟，很快定下了主意。“绣夜，你立刻๑服侍我洗漱更衣，静竹。”
绣夜见我一味沉吟，不由有些心慌，忍不住道：“王妃，可是奴婢们做错事了？那高公公……”
她一怔，茫然望我，显是没有回过我话中的味来，“什么？”
“你看到了么？”身后拓跋朔的声音突然冷冷想起，我一怔，侧脸望去，却见他眼若寒星般望着杳娘，“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见她言语愤愤，顿觉很是荒唐好笑，忍不住道：“恭定王为了自保牺牲了你姐姐，原不过是他自私跋扈的个性使然，至于王爷处死了她，也是她咎由自取，皇上都没有苛责王爷，却轮得着你来抱打不平么？何况……”我看了眼怀中ณ一脸沉默的惇儿，幽幽道：“惇儿是王爷的子嗣，你有何资格说要将他带走？”
绣夜亦很是愤愤。“都说是贼眼看人谁都是贼，原来真是有理的。你自己品行不端受了王爷厌弃，便无端辱骂我家王妃，你这样不知所谓的女子，王爷遣你出府原是一点也没有错。”
绣夜点头道：“奴婢明白，王妃虽然恼极了妆晨姊不知自重，还险些害了王爷，可尽管如此，王妃也还是为ฦ她安排好了去处，不曾对她不闻不问。”她说着说着，突然又有些沮丧了起来，叹道：“奴婢向来是没有妆晨姊有用的，可是奴婢待王妃的心思却也是实诚的，在奴婢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比王妃……更重要。”
“你明白就好。”我放开了她的手掌，幽幽望向了远处黛蓝色一望无际的苍穹，“绣夜，你与她自幼儿便跟随着我，我尝说过，在外你我三人是主ว仆，可在内，我心中从未将你二人当作奴仆看待过。”
我脑中登时一阵疾过一阵的轰鸣起来，已然再也听不清他们接下来的说话，直到静竹和绣夜笑逐颜开地双双跪在我与拓跋朔身前直呼恭喜，我才蓦ย地醒过神来。
喜脉？喜脉？！
我本是借着这九连环给惇儿讲些道理，可望着他似懂非懂ฦ的懵懂模样，身侧突然传来拓跋朔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哼，我心头一动，蓦地便想起了这段时日来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事来。
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只说解开它便可，可没说不能用刀劈开。”我说着便将惇儿因着动来动去便有些滑落的身子向膝头上抱了抱，笑道：“惇儿，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闻言忙道：“保护王妃，原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他闻言很是欢喜，手掌轻轻一挣便挣开了静竹，揉身上前，一骨碌地便爬到เ了榻上，乖巧地偎在了我身侧，一双小脚垂挂在榻前一晃一晃，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喜怒全摆在脸上了。我看在眼中，心头自然是绵软一片。
这世上没有你全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没有做到，或者中途放弃，或者临阵退缩，总之——非不能也，是不为ฦ也。
“拓跋朔……”我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的向前望去，“你看，这样宁和而美好的土地，诚然是每个王者的梦想，可是战争的铁蹄肆虐过后，不管最终谁主沉浮，得到เ手的都不过是一片残败的土地，怨愤而不得聊生的子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真的……要那样的成功么เ？”
“记不记得有什么打紧？在宓儿心中，静妃娘娘与姨娘一样，都是一个值得宓儿喜爱尊敬的长辈，这不就够了么？”我微笑道，将惇儿轻轻地抱了下来，交由绣夜看顾好。
姨母一怔，微微犹疑了片刻，终是点点头，“也好。”忽然粲然一笑，“宓儿你记得么，你小时候，她也是抱过你的……”
董致远随即离去了。我这才得以问那舞姬：“不知姊姊贵姓芳名？可否见告？”
董致远身子微震，低了脸去幽幽道：“太后言重了。臣与慎安王本是中表之ใ亲，如今有了他与舍妹的婚事，更是亲上加亲，臣又怎会对他有所不利呢？”
一旁董致远冷哼道：“挽晴，你一个闺中女子怎可如此不知自重，爹爹的话哪里是你能够随便质疑的？”
姨母笑道：“挽晴比着宓儿还要长上两ä岁，宓儿都早已๐嫁为人妇了，挽晴却仍是待字闺中，个中缘由你是当真不知呢还是赧于开口？若是赧于开口，今番母后便替你作了这个主ว，也省得你两个小儿女心思，互相猜疑。你们猜着不累，我们这些老人等着还累得不行呢！是罢，董大人？”
我撇开脸不再看向他，心底一丝清晰的淡淡道：“若论因果，周萏若非以秀女之身进宫待选，王爷又怎会遇到周萏呢？王爷的心意周萏无福消เ受，在此谢过。”
宁佑承揣度着我的面色，幽幽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与魄力，明珠是不该蒙尘的，跟着我，或是在这寂寂的后宫等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男人孤老，你可以选择，但，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心。”
我浅浅一笑，转向蔻儿道：“时候不早了，这便回罢。”
那少年见了那男子过来，忙扭头向他求救道：“王——公子，您倒是替小的说句话呀，小的——我怎么เ就成了登徒子了！”
“母后？”允祯一脸不解。
姨母一怔，但很快摆了摆手，“都下去罢。”
我叹道：“傻丫ฑ头，允祺既已๐决意抓人，便是你留在屋中又能ม如何？便是我留在屋中ณ，又能如何？”
他成功了，他做了皇帝，可是你呢？拓跋朔，我究竟要拿你怎样才好？若不是为了来金陵寻我，你现下在漠国应当也是四面臣服，八面威风的罢？何至于沦为ฦ了如今这般生死未卜的阶下之囚！
“小姐——”妆晨咬着下唇，怔怔喊了一声，却又生生止住，只沉痛地望着我，满脸欲言又止。
我让绣夜扶着在榻上坐下，脑中仍是一阵恍惚，听着妆晨的话，心头只觉烦躁不已。“你与那叶知秋是何时相与，可是在我第一次见他之前？”
我沉声道：“从前你我兄妹见面，情真意切，心底坦荡，那ว酒入喉中ณ清冽香醇，自是一番滋味。可如今你我兄妹相聚，却是勾心斗ç角，心底有私，便是再美味的酒浆饮入口中，只怕也是味同素水。”
允祺面色微变，缓缓将手中的酒盏放了下去。“看来宓儿对这酒并不满意。”
我再绷不住面色，嗤地一声便笑了出来。
我一怔，望了望拓跋朔，眼见他一脸笃定不疑，只得叹道：“嗯，你去安排一下，将他安插进亲近侍卫里便是了，只莫叫爹爹起疑。”
他坚硬的喉结上下一滚，及至听到我亲口说出的那ว句“我还活着”，他身子猛地一震，只一个使力便狠狠地将我压在了身下，再开口时语气便多了几分恶狠狠的情绪，双手几乎是狠地紧紧捉着我两侧肩头。“你这该死的……该死的女人！你居然——”余下的话在他惩罚性的啮咬下慢慢模糊了声音，他冰凉的唇瓣用力覆住我的唇，几乎是狂般辗转吸吮，瞬间夺取了我所有的呼吸。
他这才抬起脸来仔细端详起我来。慢慢抬起右手，冰凉而粗糙的指腹缓缓自我额心划过，继而是脸颊，下颚，颈项，最后犹疑了片刻，缓缓停在了我的心口。我只穿着薄薄的亵衣，被他掌上的寒气一刺登时一个激灵，忙伸手捉住了他的手掌，虚弱地轻唤：“别……”
蕙娘闻言更是急慌，一叠声道：“他允了我五百两ä银子，说要我在小王爷日常饮食中动些手脚，让小王爷生病，然后再陷害给王妃您，教王爷以为ฦ是王妃您要害小王爷……”
“真是荒唐！”绣夜再忍不住插口道，“王妃与小王爷母子情深，又怎会对小王爷不利？这种陷害……难道你竟然当王爷是傻子么！”
我心中一凛，绣夜说的自然没有错，别说拓跋朔，便是府中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是我要对惇儿不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我抬手慢慢覆上小腹，那尚未显山露水的一处温软，掌心下是倾注了我所有期待的骨血。那ว日杳娘的话犹然在耳，“你但有了自己的子嗣，我的惇儿……”
彼时我是如何回应的？我自然记得，我说人皆有私，我苏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惇儿不利，惇儿，永远会是思贤王的嫡长子。我说了这番话，自是问心无愧，只是别人是否能体会我的真心？我现下有了自己的孩儿，别人倘若猜疑我容不下惇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拓跋朔呢？拓跋朔会作何想法？他也会因此疑我么เ？
“是熙华让你这样做的？”我淡淡启口，并不看她。
她一怔，半晌低低应道。“是。”末了又道，“王妃恕罪，自从那ว眉妩姑娘来了之后，小王爷的一应饮食都是她在操心，何况奴婢始终拿不定心思，所以小王爷他并没有……并没有——”
“若惇儿出了丝毫差池，你目下断不会是安好无恙地待在此处。”我微微一笑，心底却仍是存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犹疑。“果真是熙ກ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怀疑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熙ກ华纵然对我再不满，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甫刚进府便兴风作浪。何况，行此私密之事，还是用这接触不久，完全谈不上了解的蕙娘。
蕙娘犹疑了片刻๑，仍是坚定道：“是她。”
我眼见如此，也不再多问，只泠然一笑。“区区五百两，便买了你为她卖命。怎知我苏宓的身家性命竟然便只值了这区区的五百两……她也忒是小气。”我望着蕙娘一脸惶恐不安，“你也当真糊涂，你可知你若早些儿回报了我，你今日所得，何止三千？而且我会作主让你与那不成气候的男人恩断义绝，你那两ä个孩儿，自当亦为你保全。”
蕙娘一怔，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猛地伏倒在地便抽泣道：“奴婢知错，王妃……王妃您救救奴婢罢！”
我侧脸望着窗外，翠竹如墨，平湖似镜。脚下她的抽泣声不绝于耳，这样听着，心底竟隐隐生了愤怒的情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这样宁和的处世之道竟让人人都当我是俎上之肉了么？
起身步到窗下，我深深吸了口气，泠然转身。
“许你戴罪立功。”
作者有话要说：拖把……拖把……无限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