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乌溜滚圆的眼睛睁的很大，嘴巴张了张，不过出了几声破碎的轻呼，终是徒劳。他有些惶恐地望着我，面上渐渐纠结不安起来，温热的泪水涌上眼眶，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心下沮丧，然而却也情知此事强逼不得，只是心中暗想他既然能出声音，便证明他的嗓子虽昔日被药哑了，却仍有恢复康健的可能，只要日后耐心诱导，更兼药物治疗，未必不能恢复成从前那样。我想到เ此处心头蓦地便轻松了，重又揽了他入怀，柔声道：“没关系，没关系，母妃不逼你了，咱们慢慢来，惇儿不哭，不哭……”
杳娘紧ู贴着我的身躯颤抖起来，叮铃一声脆ะ响，那握在她手中的金簪便猝然落在了地上。我终于得以缓了气息，紧忙闪身跨开，顺道牵住了惇儿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身子，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我语声如泣，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疯狂涌动的激动与惊喜，“惇儿！惇儿！”我几乎语无伦次，泪水只眨眼间便流淌了下来，“你……你能够说话了……能够说话了？！”
漠歌面上一白，“休得胡言！”
她见我冷笑，不由羞恼了起来，挣扎着冲上一步喊道：“你笑什么？你这惑人夫君，夺人子嗣的狐狸精，你有何资格挖讽于我！”
绣夜垂道：“王妃千万别这么เ说，奴婢知道您为着妆晨姊，已经尽力了。”她猝然轻叹，侧过了脸去。“横竖她……她下手害过王爷，王妃要是还惦记着她，王爷那头您如何交待的过去？”
我望着她一脸欲言又止，情知她必是为了方才我请了两ä柱香的事心有疑虑，许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罢，却碍着从前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不敢询问罢了。我叹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有何话便说，不必顾忌良多。”
“什么？”我本暗自忍耐，闻言猝然一惊，喜脉？他是说……难道我竟然是——？！
一时间屋中ณ便各自安静了，只听得到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那老大夫阖眼把脉，眉头许是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并非就一定代表了什么不好的意思，可侧眼睨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那绷紧的面皮，紧ู蹙的眉头，眼中星星点点的焦灼与在意，映入我眼中却是十分受用。我心中愉悦，便连胸中ณ反复涌动的腥燥之ใ意仿佛也淡去了些许，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在他转脸望我时盈盈一笑，无声安慰着他。
他微微地沉吟，然而眉间清晰的喜色却慢慢浮现开来，笑道：“宓儿，你这可是耍赖。”
惇儿尚未表态，他却倏然扬眉，“宓儿能解？”
惇儿小脸一皱，便很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看看静竹，又看看我，乌墨墨水汪汪的双瞳极慢极慢地眨了眨，那模样那神情，端的是无比的可怜，无比的委屈，看得我一阵好笑。我眼见时辰尚不算晚，何况我也是定要等到拓跋朔回来才能入睡的，因笑道：“无妨，惇儿若是不乏็，便陪着母妃一起等你父王罢。”
我点点头，走出两步，却又蓦地刹住脚๐步，扭头向着正呆呆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漠歌道：“你来。”
我心中一痛，竟不曾想到，原来那时他对我便已经如此用心了，我从前只当他是因为生母是楚朝人的缘故方才念了一份故人之情，却原来……
他微微一怔，目光很是深沉的望了望我，片刻后，扭过脸去，静静地望着面前波光粼粼，湖光山色。“宓儿，你看见没？”他猝然扬眉，眉眼间那ว凛冽的戾气便隐隐逸了出来。“这样辽阔而醉人的土地，是每个王者的梦想。”
“到เ了。”我轻声开口，转身望着姨母明显瞬间刻意扮作的沉静面容，我静静一笑，“宓儿陪您一起去罢，宓儿也很想……很想见见静妃娘娘呢。”
我吃了一吓，忙扭头向她望去，只见她一脸激动地望着我，眸中ณ是浓烈到无法掩饰的期待与……胆怯。
我正暗自讶异，不知姨母是何时清醒过来，姨母摆了摆手，转身却是望向了立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董致远。“你回去罢。”她镇声道，迎视着董致远阴鹜深沉的目光，“你的心思，哀家清楚地很，可是允祯ງ方才对宓儿的说话想必你也听得清楚，就不需哀家再行重复了。允祯是个ฐ好孩子，又是哀家一手拉拔大的，这世上任何人，莫说是你，便是皇帝若胆敢果真动了允祯ງ，哀家也绝不会轻饶的！”
钥匙很快便取了来，软轿再次抬起，缓缓出了华辰门，又行了一段路，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我们一行便是真正出了这深宫了。
允祯面上一紧，匆匆望了董挽晴一眼，“母后？！”
姨母清冽的目光自董挽晴身上微微流转，眼中渐渐有些恍惚了起来，仿佛没有听到เ允祯的说话般，她径自向着董挽晴道：“挽晴是罢？不过几年没见，已经出落地这样标致了。”
脑แ中蓦地清晰了起来，我想起母亲的委曲求全，大姊的逆来顺受，爹爹的错待和那侍妾的骄横、三弟的气焰，蓦地警醒了自身，我为着自己险些失据的内心暗自羞愧不已。周萏啊周萏，你怎么เ能忘了母亲的泪水，大姊的隐忍，忘了你入宫的初衷！
大姊周菡生性柔弱没有个主心骨，凡事只知逆来顺受，娘更是柔弱无依，任凭着那侍妾翻江倒海，搅浑了一府的安宁也只是默默叹气流泪。记得幼时三弟骄纵，处处不将我与大姊放在眼里，有一次他故意扯坏了大姊用了三个ฐ月才绣好的一副青石翠竹绣品，那原是大姊想要在爹爹寿辰之ใ日送给爹爹的贺礼。绣品被毁坏后大姊十分伤心，我气不过便打了三弟一个耳光，未料刚ธ好被那侍妾撞见。她很快便将此事告到了爹爹那里，我本以为爹爹会秉公处理，毕竟是三弟欺人在前，可没有想到เ爹爹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重重地掴了我一个耳光，转而去抚慰三弟母子。我受了责打也便算了，熟料爹爹听了那侍妾的挑唆，竟因此迁怒于母亲，直责母亲善妒无德，不事教养，竟唆使我去打骂亲弟。母亲一贯逆来顺受，受了如此不白之冤亦只懂委曲求全，强颜欢笑。可我不甘，我当真不甘，自那日起，我便暗暗生誓，我周萏一定要叫爹爹知道，即便我是女儿之ใ身，也断不会辱没了门楣，甚至我要比弟弟做的更好，令爹爹后悔昔日对我母女三人的错待！
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男子赫然伫立在我身前，剑眉星目，玉带金冠，宝蓝色的锦缎深衣，月白色嵌金丝的腰带，正中还以金线缝着一块温润柔则的美玉。他口中说着话，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正颇有深意地盯着我，毫无半点掩饰。
“蔻儿，够了。”我忙沉声打断了小丫头的大义凛然，生怕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旁人得知我是当朝应选的秀女，难免不会遭来祸事。
我仰头望她，瘦削的下颚连着颈项，那样纤细而优美的弧度。我轻声道：“可否请姨娘屏退左右，宓儿有些体己话儿想和姨娘说。”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争琼楼最上层。
帝王天下，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兄弟倪墙，手足相残，自然如旧。
你可当真……
“我怎么会忘呢！”妆晨哀哀伏下身子，闷声道，“小姐，您怪罪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也没脸再求小姐原谅，奴婢愿受小姐处罚，任何处罚奴婢都毫无怨言！”
“小姐……”妆晨嗫嚅着，一脸惊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淡淡开口：“从前如何，今番如何，为什么定要拿来比较？时过境迁，表哥又何必过于执着从前。”
允祺轻叹：“难为宓儿还记得。”
妆晨忽然低低道：“王爷也要一同前去祭祖么？”
绣夜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望望拓跋朔，又望望我，忍笑道：“小姐您便是刀子嘴，豆腐心，衣裳๙都叫给王爷换了，还说什么要禀告老爷知道？”
我只觉心头一颤，强忍着不肯流下泪来，含泪点头，“是我。”
“嘘，别说话。”他剑眉轻轩，下一刻人已偎了过来，松开了捂住我口唇的手掌，隔着被子将我拥进怀中，冰凉的唇贴在我耳畔喃喃低语：“让我好好抱着你，就这样……就好。”
我含笑不语。走出颛顼ึ堂大门时，却见一个藕荷色的身影赫然在街边立着，我望向她时正逢她扭头向门口张望，登时与我视线相撞，她面上一紧，忙扭过了脸去。
她也不敢多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银票，微微踯躅后很快转身去了。我这才令妆晨又取了三锭金锞递给那老者，自那ว箱中挑了一块玉璧，笑道：“可够么เ？”
今日才知，原来我早已๐是局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