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祺却极是从容淡定，挥了挥手，“去。”
允祺亦缓缓走了出来，负手背后静静望着我。爹爹终于开口：“宓儿，你何必涉险？”
她蓦地侧眼睨着我，眼神幽邃而深不可测。“但说无妨。”
我幽幽道：“您是娘娘，我会救，您不是娘娘，我一样会救的。”我想起她溺水后意外滑胎一事，又想起她方才话语中那淡淡带过的一句“一件意外”，心下不由得很是伤感起来，眼见她现下故作的云淡风轻，我轻声道：“饶是如此，也没能救得了娘娘腹中的骨肉，周萏又何敢居功？”
那小宫女一脸狐疑地望着我，待得亲眼见到那女子呼吸渐渐平稳，她这才破涕为ฦ笑，招手唤来小太监重抬了软轿将那女子抱了进去，转身向我福了一福，斟酌着问道：“这位可是新进的小主ว？你救了我家娘娘，改日必有重谢。”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我。那ว小宫女泪眼朦胧地望着我，一脸不解，我见那ว女子身子蜷地愈厉害，顾不得多作解释，一把推开那小宫女便将那女子扶坐了起来，身子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拍着她的后心。
“我一直冷眼旁观，没有插手，一来后宫不便干政，二来……”姨母微微冷哼，“苏承风倒也有点良心，他清理了老二和老七，却惟独没有动允祯。这其中也许是顾忌董家的势力一时半会铲除不尽，但想来也有你的缘故的在里头罢。”
“允祯纯孝，脾性温润，心无暇秽，这样一个ฐ孩子却偏偏生在了帝王之家。我能做到的都尽力为他做了，我只是不想殿春姊姊在九泉之下为他不得安心，可我断断ษ没想到的是，让允祯ງ如此痛苦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女儿。”
沉吟片刻，我低低开口：“表哥，今日当着母亲的面，可否听宓儿一言，听听宓儿真正的心意？”
爹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此时竟远远地走了开去，并叫走了绣夜。待我起身站起无意一瞄时才现，此刻周围数十米之内，竟已然只剩我与允祺ຘ二人。
妆晨自回来后一直跟我在宫中，并不可能接触什么เ男子，而她显然对允祺有私，想来除了允祺，还能有谁能令她这样维护？难道她竟是与允祺珠胎暗结？！可是，若是允祺ຘ的话，她纵然碍于身份低微不能封妃，可看在爹爹与我的面上，又有子嗣作保，封个ฐ贵嫔总是八九不离十的。允祺目下尚未立后，更无子嗣，她若诞下麟儿，纵然庶出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皇长子，她亦有望母凭子贵，既如此，她又何苦不愿告诉允祺知道呢？
她一怔，忙又叩头道：“不！求小姐救救奴婢罢，奴婢、奴婢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说先前我尚且只是存有一丝疑忌，不知妆晨近来因何情绪如此多变，那ว么现下我已然很是清楚。知道拓跋朔来找我的只有她与绣夜二人，事之时她又刚好不在场，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行止，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由á，泄露拓跋朔行踪并在他饮食中做了手脚๐的，必是妆晨。
“听话。”我微微挑眉。
不知何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伟岸的身影极快地闪身而入，复又掩上了房门。我未出口的半句话登时梗在了嗓子里，“你——你怎么来了？”
“还有……”她眼见我赶她，却不慌不忙，抿嘴笑了笑，“王爷还说，要是小姐希望他来夜探，他也是可以舍命陪小姐的。”
他许是瞧出了我的不快，伸手在我鼻尖上捏了捏，笑道：“作什么เ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还没有说完呢。”
我叹道：“恭定终是搅和进来了，如此一来，这便不仅是你与犬戎的过节了。”
我独自立于河岸之旁้，任雨丝辗转轻拂，望水面澹澹生烟。
雨势并不很大，这纯江南的和风细雨，便是偶尔挟着风势扑到เ面上，也是淡淡的沁凉，只在皮肤上湿滑纠缠，并不入骨。沿着青石板的街道缓缓而行，只不一会，鞋面便渐渐的有些濡湿了。因着这场春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街边的生意人也早就互相帮衬着将摊子都撤了，推着小车在滴雨檐下找好了避雨之处。我撑着纸伞慢慢走着，说是去河堤，其实也并没想好定要去那里，只是突然觉得压抑而不快，很想一个人走走，静静。
金陵城闹市里，车如流水马如龙，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两侧，衣着朴素的生意人们正扯开了嗓子吆喝着生意，很是热闹。
“奴婢倒有个想法。”妆晨凝思片刻，上前道，“既然好不容易出宫了，左ุ右无事，小姐不妨出去散散心罢？”
姨母一怔，看着我的眼神先是震惊，慢慢的便惘然起来了。一旁蔻儿忙道：“公主ว可是说笑，您的生父自然是已驾崩的先皇。”
一个ฐ十分大胆的念头渐渐浮出水面，我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有件事情，宓儿很想知道答案。”
“允祺！”我与允祯同时一怔，忙向他跑了过去，我伸手抓住允祺的手掌，却见他的手心不知为何已然肿了好大一块，“允祺你手怎么了？”
脑中有些微的恍惚，依稀竟仿佛听得稚儿细嫩的嗓音在花丛中此起彼伏。
他却跟着走了过来，照旧立在身侧。我侧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负手背后孑然立着，目光悠悠落向远方แ，却不知究竟瞧向了何处。我见一旁石架上放着一小罐粟米，想来应是姨母平素喂食锦鲤所用，于是伸手拈了一小撮慢慢撒入湖中。只眨眼间原本平静无波、镜样光洁的湖面登时漾开阵阵涟漪，几尾红头锦鲤纠缠着探出头来，争相追食着，不一会便抢夺一空。我再要伸手去取，却不防他亦同时将手探入罐中ณ欲拈取粟米喂食锦鲤，一下子便撞上了。我一怔，待要收回手来，他却已极快地反手执住了我的手掌，轻轻一握。我猛抬起头正对上他炽热的眼光，忙挣回手来，随即拢入了袖中，侧望向了别处。
我见他越说越过分，便连爹爹的人格一并地也给贬低了，心头登时再按捺不住怒气，我霍地转过身子瞪着他，一字一字镇声道：“宁、允、祺！”
品秋闻言幽幽叹了口气，墨黑的瞳仁却慢慢浮上一层水雾，愈朦胧起来。“娘娘那时病重，自觉时日无多，于是便将我与王爷一同托付给了颐妃娘娘。我那时其实很想不懂娘娘为何不将四殿下托付给太后却反倒托付给颐妃娘娘，看起来娘娘对颐๖妃娘娘很是亲近信任，可颐๖妃娘娘却似乎ๆ并不以为然，何况，她膝下也有了六殿下，又怎会真心对待四殿下呢？可是娘娘的吩咐我不敢不从，只是心下暗暗决意定用整个生命来保护好四殿下。娘娘大去之后先皇很是伤心，倒常常来探视四殿下，颐๖妃娘娘虽然总是寡言少语，但却并没有苛待四殿下，好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娘娘对四殿下比对六殿下还要用心，我也就慢慢放心了，不久后故太后便赐颐妃娘娘入主延祐殿，我看着四殿下一天天长大，长得那ว样好，那样讨先皇欢喜，心中很是宽慰。”
“必是静妃娘娘仁善，开口为姑姑求情了罢？”我笑道，心下却并不奇怪。静妃娘娘是允祯的生母，只可惜红颜薄命，在我尚不复有记忆的时候她便已去世了，我一直遗憾无缘得见，只能从允祯凭着记忆手绘的画ฑ像中辨别一二。依稀记得是那样温柔婉约的一个ฐ女子，笑起来时左颊๐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却像树梢的新า月，绵延出那样缠绵温软的弧度。我几乎ๆ是立刻想到那ว样温婉的女子，自然有一副温柔的心肠。
我含笑点头，随即随她二人进了内殿。姨ถ母虽已贵为太后，但并未迁居旧太后的永乐宫，仍是居住在延祐殿。蔻儿打了玉帘，我埋踏入，微一抬眼，眼角已然瞥见右角窗下红木的大床上，姨母只穿着素า锦的里衣静静躺着。石青色锦衾下削瘦的肩膀微微外露，如瀑的长就那样散在玉枕上，浓如泼墨。
我犹自着怔，那壁厢蔻儿与品秋已๐然双双跪下行礼，我忙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微笑道：“半载不见，两ä位姑姑神采依旧，可喜可贺。”
我被她说中ณ心头痛处，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疑问，又不忍见她如斯伤心难过，只得微微偏了脸去呆呆地望着屏风出神，“别说了，绣夜。”
“绣夜……”望着她哽咽难安的模样，我心中莫名地紧ู张惶恐了起来，仓促收回了手去。
她轻柔的呼唤突然自耳畔ึ响起。捏着箭簇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我狠狠闭上眼睛，手指陡松，利箭破风而出，只啪得一声便劈爆了上一支箭，刺穿被爆成数簇的残破箭身更深地没入靶心。
带着三百骁骑便杀进了西羌城，生擒了正忙着寻欢作乐的赫托，他一脸惊恐而茫然的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表情是讳莫甚深的，带着惯常的冷漠。犬戎很快交出了抢夺的物事，为了赎回那样惫懒而无用的王子，犬戎甚至写了降书，声称愿永远臣服于我大漠。我翻看着那些远从楚朝送来的物事，精美而华丽的金玉饰品，璀璨而鲜艳的绫罗绸缎，还有散着幽幽墨香的书本，这些是属于她的东西，也只她才配拥有，我怎么能让她的东西流落在这野蛮之ใ地？
耳边有断ษ续的马蹄声得得传来，一波波，直撩得我胸口一阵郁结，恶心欲吐。脑中ณ尚不甚清明，只凭着本能缓缓睁开眼，却蓦地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辆不知驶向何方的马车中。妆晨与绣夜都不在身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窗牖处随着车身的颠簸断续透进一丝惨淡的光亮。
我待要开口，却觉眼前阵阵模糊起来，忙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挪步脚下却猛地踉跄，我身子一晃，忙伸手扶住桌角，脑中ณ一个激灵。“你……你在茶中下了什么药？”
我走进亭中，立在他眼前，他这才缓缓打量起我来。目光自我面上缓缓下走，唇边忽而逸出淡淡的笑意。“上次在这里见你，你也是穿着这件衣裳๙。”
那亭子，是我与他第二次见面，初次言和的所在。
“让他进来。”我转身在一侧的椅上坐下，绣夜忙将外殿的火炉挪到了我身旁。
我淡淡道：“是他吩咐的罢？”
我猛地坐起身子，然而未及坐稳便又软软地倒了下去，手臂重重地砸在榻上，我顾不得疼痛嘶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却睥睨地望着我，转身便走。“朔郎，我不曾负你！”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何你却不肯信我！”
一切全是虚无，全是虚无！
我心头一阵疼痛，下意识地便蓦地搂紧了怀中的惇儿，惇儿察觉到我身体的不安，抬起小脸便很是紧张地望向了我，比划ฐ着问我，母妃，你怎么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