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是说哪里话来？”镜中的她虽极力自持，眉眼间却仍是难掩的一派落寞，兼之我隐隐约约的质问，她有些微的慌乱ກ。“奴婢是担心小姐一味推拒引起皇上不满，届时只怕连老爷那里都会受了牵连呢。”
我推开妆晨的手，示意绣夜取了我平日惯穿的衣裳来。云水碧的一件襦裙ำ，浅碧色的密绣湘妃竹云锦上衣，月牙白繁绣海纹下裙ำ，腰间系了根深翡色的青绮绫。又唤妆晨：“堕马髻。”
蔻儿亦明白姨母必是有话要与我说，当下站起身笑道：“奴婢去沏茶。”
进屋的时候，姨母正披着一件石青色滚边绣金丝凤鸟的氅衣斜靠在美人榻上，望着销金素纱的窗子怔。蔻儿跪在一边的脚踏上为她捶腿，见我来了，没有吭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我心头一紧，握着姨ถ母手臂的手不自禁紧了紧，允祺放下了捂着脸颊的手，阳光下他左边的脸颊๐连着受了两次掌掴已๐微微的肿了起来，他目光清绝地自姨母脸上转了转，又落在了我脸上，幽幽道：“母后教训的极是，儿臣知错。”
姨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渐渐温软起来，叹了口气，“没事。”
我望着蔻儿，仿佛想从蔻儿眼中读到些许信息来证明品秋所说的是否全是事实。蔻儿轻轻点头，沉声道：“大抵便是如品秋所说，只不过，娘娘自有娘娘的无奈，有些事既然过去了，我想娘娘也是不愿再被提起，何况娘娘总算是将四殿下抚养成人，为了四殿下几乎与六殿下失和，也算是不辜负静妃娘娘一番知遇之恩了。”
“娘娘的身体自那次大病后便落下了病根，所以后来淮陵王逼宫，先皇带着宫眷北逃，娘娘受了颠簸之苦，又感染风寒，从此缠绵病榻，熬了多半年，终于撒手西去。”
转身随着蔻儿走出殿外，我淡淡的一丝笑意终于尽褪。我在廊下立着，一手扶在朱色的廊柱上，望着殿内园中已๐然蓬勃开放的桃花，红红白白，倒给这初春的天气平添了几分喜人。
“宓儿……”姨母望着我的眼神愈迷离了起来，伸手拂了拂我滑落在颈间的丝，嘴唇微微翕合，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我静静与她对望着，她却蓦ย地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伸手将药碗接了过去，慢慢喝了起来。
他抬眼轻笑，白皙的面色，星子般清亮的眼眸，薄唇如刀，轻启轻阖，“宓儿，你回来了。”
“皇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爹爹的目光向大堂瞧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负手背后立在大堂中，玉带金冠，一身翠色的稠衫，依稀相熟。
尽管你一直否认，可是我知道，你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宓儿，我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敌国的皇室？被迫和亲的夫君？因为ฦ无奈而不得不一起生活的人？你眼底的忧愁是为了他，心中的思念是为了他，你心底有一处我永远也去不到的地方，你与他有着我一生无论如何也触碰不了的回忆。那天你在弘恩寺与他相见，我看见你那样关心着他的模样，我看着他将你揽入怀中，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自古男子生于世间，三妻四妾实属寻常，我不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么？可是现下面对着你的冷淡，你的疏离，我却头一次有了做错事的感觉。挥开了所有的侍从，我独自一人在南园亭中ณ坐着，看落梅纷纷，风舞清雪。
“都什么เ时候了——”我惶急不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送我回去！”
“小人将公主待若上宾，又岂是拐绑呢。”他轻笑，“小人的命本就微薄，死不足惜。何况小人只知道皇上吩咐一定要将公主毫无损地带回楚朝，请公主谅解。”
绣夜凑近前翻了翻，略略不快道：“王妃何以如此阔手呢，这些全是送给那个女人的？”
我望着他尚且圆润并无棱角的侧脸，不知怎地竟而与另张刀削斧刻般的面庞重叠了起来。心头微震，我轻轻摇头，甩去所有不该再有的念想，只仔细看惇儿写起字来。
他尴尬地立在一旁，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抬头道：“时辰不早，王妃歇息罢，我、我告退了。”
我冷冷一笑，哂道：“在意？将甫失子的结妻子抛在一旁另结新欢，为了新欢竟不惜将亲子禁足，这便是他的情意，他的真心？！”苏宓，苏宓！千不愿万不愿，你终究还是走到了如斯境地，你枉自聪明，自以为看透，却不想早已身在网中，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在傻傻地绸缪，你的良人从来都不曾在你身边，从来都不曾！
他见我一脸恍惚，用力握住我肩膀吼道：“害死孩子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宁允祯ງ！”他伸手理开我被腻腻的汗水粘黏在额头的碎，语气稍稍和软了些许，“死？我怎么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活着，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
我拼命推拒着他的碰触，激烈的挣扎中竟而翻身滚落了床下。我已然失去了理智，用力推翻了榻侧的案几，一旁铜质的烛台受到碰撞摇晃了两下便重重地砸了下来。我神思恍惚竟不知闪躲，只见那黄澄澄的一团渐渐逼近，眉心几乎已感到那炽热的烫意，正当我被唬地愣住之时，却见他的身影飞快挡在我身前，那儿臂粗的红烛便正正砸在他的肩背上，他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肩膀，大声吼道：“宓儿！”
我认真道：“表哥跳脱无定，可允祯哥哥一向谨慎，怎会轻易跌伤呢？所以允祯哥哥若然受伤，必然要比表哥厉害许多，宜男自然也要担忧得多。”
他微微垂，声音便渐渐有些轻飘起来。“原只是随便问问。”
我没有开口，可颊上忽起的温热已然尽数泄露了我的心思，手掌缓缓自柔软如一江春水的锦缎上抚过，娇嫩的触感便仿佛抚着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温软的面颊，我轻声道：“如今我什么也不求，只求腹中的孩儿能平安康健，余愿已足。”
我笑睨了她一眼，“你又知定是小王爷了？”我望着绣筐里那ว叠锦缎，伸手翻了翻见露出一块藕荷色的边角，顺手便抽了出来，见那缎子成色极佳，触手生温，便信手塞了给她，“这块儿也不错，一并裁é了罢。”
我微笑道：“正是这个ฐ意思。”
我听得她提及紫貂油和天池雪莲，心下微微一动，这两样物事倒真真是极珍贵的，然而纵然如此却也正如静竹所说，对于我来说的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我淡淡一笑，“回头你问了穆昌，便说本宫要用，让他无论如何觅了来便是，若果真神效，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听了我询问这才回过心神，忙爬起身，尽管是隆冬腊月，我仍清楚地瞧见他额上的闪闪珠光。他取了纸笔在一旁案上写了一堆药名，边写边举袖拭着额上涔涔汗意，好半晌才将药方递给了妆晨，谆谆道：“王妃曾受过严重内伤，目下虽已๐痊愈，但总是伤了根本。须ี以熟地、白芍、川ษ芎、党参各五钱，黄芪、当归各三钱，每日一剂，分二次服用。文火煎æ煮，水三碗煎一碗，以补气和血，固涩安胎。”
“哪里是什么เ恩赐，不过是本宫一番๘心意罢了。”眼见他这才犹疑着受了，我笑道：“这个ฐ孩儿是本宫与王爷的嫡长子，便如本宫性命一般，胡太医，本宫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你可千万警醒。”
我心头大震，“也是——皇后所为？！”
“为ฦ了亲子的前途，甘愿将他交由别ี人抚养……”我亦觉得心口渐渐地痛楚了起来，像一把极钝的刀子缓缓在心头剌着，血肉一点点曝露在空气中的惶惑与疼痛。
他俯下脸，伸手托起我的下颚，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涩涩地疼。“宓儿，你在害怕？”他突然开口，仿佛试探般，语气含了几分犹疑。
我眼见如此，心头悲凉更甚，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说无谓的话，做无谓的挣扎，然而在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却已止不住地开了口。“王爷总是问臣妾对王爷的心意，但王爷可曾想过，臣妾也很想知道王爷——王爷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我心下大惊，“漠歌，可是犬戎来袭？！”
我见他辩白，心下只当他必是羞赧，正要再戏谑几句，却突然听到เ操练场附近一阵骚动，只片刻功夫，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便汹涌ไ而来。
他轻笑，“是啊，看着看着便与周公对弈去了。你胆子可也真大，居然睡得这么沉。”
他一脸心有余悸，直直地盯着我的面庞仔细搜索着任何难受或委屈的信号。我见他如此紧张，忍不住心下欢喜，软软道：“难道定要有事才能来见王爷么？”
我不提防她忽有此一说，忙恭谨道：“臣妾身为惇儿的嫡母，照拂惇儿，原是分内之ใ事。”
她目中，清楚地跳过一丝明了。我理好衣袖，切切道：“臣妾自来大漠，处处恪守妇道，从不妄言妄为，臣妾自问无愧于心，却不知为何这是非二字，却总是避无可避。”
他言语凿凿，竟似咬牙切齿在保证一般。我微微错愕，“王爷可查清楚了？”
拓跋惇飞快地跑到เ他身边，张臂便抱住了他。他一把将惇儿抱起，走了进来，微笑道：“真是母慈子孝。”
他摇头不止，突然抬手比划了几下，我看不懂手语，只得求助地望着惠娘，却见惠娘的眼泪愈流的狠了，喃喃道：“王妃，小王爷他说、他说您在流血，他问您疼不疼……”
她扬眉道：“怎么，莫非你果真是逃回来的不成？”
我无奈摇头，支颐叹道：“若是逃回来的，我还能这样自在乱逛么。”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了。不足为外人道就是了。”
我登时微笑，“不光是不足为外人道，便是至亲如父兄，亦不可道。”
她眯眼瞧我，忽然开口：“苏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我含笑望她，她果然如我想象中聪慧，并非一般娇蛮千金。“你可知你兄长董致远与漠国一直颇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