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允祺好半天才捂着脸颊抬起了脸，眸中是清晰的愤怒与不甘。“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对我？”
“娘娘、娘娘息怒，仔细身子！”蔻儿眼见姨母动怒，这一耳光打得过于用力，兼之姨母正在病中，一个岔气，身子亦随着手臂的力道歪向了一旁，蔻儿忙伸手扶住，一叠声地劝了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公主也知道了。娘娘临去前将我与四殿下都托付给了那小主，不，那时候那小主已经是与娘娘位份相当的颐妃娘娘了，并且早已迁出了昭阳宫，居拂香宫主位。”
我的心随着她的话如在浪涛๙中翻滚般颠簸难定，此刻见她突然停下讲述抬头望我，眼中是清晰地令我震惊的坦然自若。此时此刻我便是想要自欺，亦无法欺骗自己了。“那个贵人小主，便是……便是姨母？”
我见她将药饮了，登时安心，因向蔻儿使了个眼色。蔻儿会意，俯身道：“娘娘喝完药就好好休息罢，奴婢带公主去稍事休息，公主可是刚回朝就急着来见您了呢。”
好苦……我咂舌不已，姨母猛睁开眼望着我，脸色陡变。“宓儿你——”
“允、允祺。”我走近了几步，犹自以为身在梦里，不敢置信。
“不，不是的。”我见爹爹自责，慌忙摇头，任由á泪水四下飞溅，“不是爹爹的错，原是路上受了颠簸，这才清减了些许，不打紧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宓儿，只要你肯说，只要你肯认，你的心中再无他人，我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我可以悔婚，我可以的！我从前对你说的话字字真心，我对你的心意从没有半分虚假，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雪势居然停了，倒当真是为了夜晚的花市应了景。我辗转徘徊，等到终于反应过来时，人已走到了重华殿的门口。目光穿过茜纱销金的窗户，屋中一大一小两ä个人影的轮廓渐次分明起来。我看到你了，你正依依俯身手把手地教着惇儿临帖，我听到丫鬟们跟你的说话，你脸上的表情瞧不分明，可你沉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却重重地灼伤了我。你说，你会送来贺礼，你说，你要带惇儿去看花灯，你说，你要向我道贺。
“你——”我一时语塞，见他一副除了允祺的话，谁也不听的神情，我顿足道：“允祺强行将我带回，违背当年和亲的承诺，你难道不怕漠国以此为由向楚朝开战？这便是你效忠允祺的初衷么เ！”
临风被我用力一推，一时站立不稳撞在了车厢壁上。他也不恼，缓缓站直了身子幽幽道：“公主请放心，两位姑娘性命无虞。”
熙ກ华的贺礼很快挑好了。不知是否妆晨故意的，竟全挑了珠宝大花的金银钗簪，绸缎也全挑的浓艳色彩的大红大紫，送到我面前过目的时候，我见她如此亦不由微微苦笑，“你这又是何必。”
“你且去罢。”我抬头望向窗外一色的茭白，蓦地觉惇儿正抬眼仰望着我，黑曜石般乌黝清亮的双瞳令我心中一动，我伸手抚摩他淡软的额，轻声道：“惇儿，正月十五母妃带你去看花灯，好么？”
脑中有些微的眩晕，我身子一晃，竟而软软栽了下去。未待妆晨伸手，漠歌已闪身扶住了我，“王妃！”
“什么？！”我一惊，手中ณ的筷子怔怔掉了下去，“惇儿他竟然……”竟是为了我？！我心口一揪，这些时日来我为着那无缘见面的孩儿每日沉痛自责，将惇儿完全抛在脑แ后，却没想他竟为我如此得罪了熙ກ华，遭拓跋朔禁足。想到拓跋朔竟为了那熙华不惜禁足惇儿，我半是怨愤，半是心寒。“想不到เ他竟如此凉薄……”
有滚烫的蜡油溅落开来，烫在我的颊上，火辣辣地疼。他将我抱起身重新放回榻上，一贯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是浓烈的悲愤，“孩子没有了，我也一样心痛。”顿了顿ู，望向我的眼神忽而便有了一丝清澈的压抑，“害死我们的孩子的，是那个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指尖有微微的粘腻，他的手背被我未带护甲的指甲â无意识地深深一抓，已๐然渗出鲜血。那殷红的一抹映入我眼中，令我悲怆愤恨之意陡然猛涨。我怔了半晌，蓦地嘶声喊道：“你走，我不要见你！”
我趋眼瞧他神色竟似忽而低落了起来，心下很是不忍，上前拉住他手臂笑道：“你与表哥都是我的好哥哥，若是你不慎受伤，宜男ç自然也会担心，而且比现下担忧表哥还要多上几分。”
允祯微微一笑，忽而道：“若换作是我不慎跌伤，宜男可也会如此担忧？”
绣夜更是笑意盎然，“奴婢遵命。”将那藕荷色的缎子捧在手心仔细观摩了番，笑道：“王妃倒真是思虑周全，不偏不倚。朱锦肃然大气，小王爷用自是极好的，可若是小帝姬，倒是这藕荷色更为合宜，衬着人比花娇็，不知多惹人喜爱呢！”
我看着她挑出匹成色极正的朱锦来，因就着裁了，又见库房已๐送来各色的刺绣丝线各一捆，便择着需要的颜色将丝线拣了出来，笑道：“你不知我心，若是从前我倒巴不得你代劳，可如今么เ……我却是非得亲自动手不可了。”
静竹忙肃了神情，恭谨道：“王妃可是要折奴婢的福呢，奴婢受王妃大恩如斯，而今能留在王妃身边克尽绵薄之力已是心满意足，断不敢要什么เ好处。”
妆晨笑道：“以如今王爷待咱们王妃之ใ心，莫说是几味药材，便是千年人参万年雪，但凡王妃开口，怕是掘地三尺王爷也会觅了来。你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也罢了，尽卖关子讲些不相干的闲话，可是等着讨赏？”
他身子一颤，半晌颤声道：“老臣明白……”
“你必须尽力。”我淡淡道，语气虽轻，却透着清楚的震慑。“妆晨。”
他阖上了眼帘ຈ，“在我七岁那年，一直深居浅出的母亲居然被传与一楚人伶官私相授受，父皇盛怒之下将她褫夺位份，打入了冷宫，不过三个ฐ月，母亲便郁郁病逝了。”
意料之中的事。我静静地听着，拓跋朔有楚朝的血脉，那些重臣元老自然要拿此大做文章。我低声道：“登高跌重，如此盛宠，必遭羡妒。”
他镇声道：“宓儿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我的心意？”
我低低道：“只要有军事利益，王爷终究还是会答应的罢？”
漠歌一惊，忙道：“我马上护送王妃回帐！”
我见他着了急，深觉再要戏谑他亦实在是不太厚道，而拓跋朔是否去过那里，倒也实实不在我的烦恼范畴。虽然正值风华之年，然而他却并不像一般纨绔子弟多蓄内宠，即便是在我尚未嫁过来之ใ前，依稀也便只得杳娘与那ว个什么岚姬二人。及至后来岚姬被杳娘诬猝，他成日忙于军营之事，再未纳妾，外人瞧着不明以为是杳娘专宠，而事实不过是他无心于此罢了。他本非重欲之ใ人，而身为皇室贵胄，必然自矜身份，又怎会为一时纵欲与营妓厮混？我见他一着急，似乎急于在我面前表这清白，忍不住笑道：“漠歌，你替王爷说话我倒能够理解，只是你自己的这一番๘辩白却叫我生生摸不着头绪了。”我走了几步，忽然茅塞顿开，喜道，“啊，是了，你可是瞧上了我身边那两个伶俐的丫头，所以才如此紧ู张要在此事上辩白自清？那么你便直说罢，是妆晨还是绣夜？你若诚心，我未必不能许你。”
他哑然失笑，轻轻抚摩我柔软的丝，“困了便去床上罢了，何苦睡在地上？”
“王爷……”我瞧清来人的模样，心头一动，软软喊了声。
丝丝缕缕的瑞脑香气自金兽香炉镂空处缓缓逸出，皇后深深吸了一口，轻笑道：“身处其位，自然不胜其扰。以静制动，险中求胜，宓儿不是深谙其道？”
我亦含了一丝笑意，“说起狸奴，臣妾前日在府中也曾见过一只，听说是惇儿亲母从前所豢，深夜扰人，便如鬼魅一般，臣妾手臂这伤也是托它所赐。”
我面上一红，讷讷道：“这话该当臣妾说才对，王爷与惇儿，才真真是父慈子孝。”
他兴致勃勃的听着，突然又比划了几下，我猜度他面色大概是要我与他解释一番，于是道：“这番话的意思是说，人的品质是要通过努力学习去完善的，否则即便你有仁、智、信、直、勇、刚ธ这样多的美德，也一样会出大的纰漏，犯大的过错。所以呢，惇儿要时刻记得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成就一番大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我一呆，再望着他一脸担忧的模样，仿佛被拨动了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登时涌上阵阵暖意与快慰。我伸手抚摩着他乌墨墨的头顶心，“母妃不疼，惇儿疼不疼？”见他摇头，一双乌ไ墨墨的眸子仍是流泪不止，因笑道：“惇儿是男子汉，不作兴流眼泪，惇儿再哭，母妃可就要疼了。”
我示意绣夜去了，任由妆晨先行用绢子缠住伤处，微笑道：“应是皮外伤，不碍事的，你快带了惇儿回去休息，好生安抚他。”
蕙娘似乎被我的突然到来狠狠惊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忙行礼，“王妃万福。奴婢这便去喊小王爷。”
我点头，“你去取了来。”
我微笑颔，心中ณ不禁想起姨母素日最喜梳这堕马髻，缓鬓盛饰，钗ู环累叠，随时随地以最高华的姿态面对所有人。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眼角伤痕处，不由á心下不快，轻轻叹了声。妆晨觑我面色不佳，忙笑道：“王妃素日总将花朵画ฑ作眉妆，瞧着久了也腻歪得紧，奴婢倒有个新法子，您瞧画ฑ在此处如何？”
因早起送别匆忙，并没有仔细着装。妆晨轻手打散我脑后髻，微微思索ิ后将丝以藕色丝绳扎束后拢结成椎，坠于头侧，斜斜插了支绿雪含芳簪固定住椎，再拈出一绺丝软软旖旎垂在肩侧，成堕马髻，尔后配以一枚点翠嵌东珠红珊瑚头花。又在面上淡淡匀了些许蔷薇粉，描了拂烟眉，唇上一点洛儿殷，贴上寿阳梅蕊，一抹明红，衬得我整个人登时精神不少。她仔细检查一番，放下玉梳，唇边含了一丝笑意，“好了。”
哐啷一声脆响。我与姨母同时抬头望向门口，只见蔻儿正惨白着脸立在门口，脚下是一块红木托盘，两ä只瓷盏已๐然支离破碎，茶汤洒了一地。
我望了望姨母那仿佛已没了焦点的双眼，强抑着心头浓烈的不安怔怔开口：“姑姑你？”
“娘娘，淮陵王他果真——”蔻儿的语声亦是抖颤不定，面色惨白如雪。
姨母垂拭泪，幽幽叹了口气。蔻儿道：“事到如今，您还打算瞒着公主么？”
姨母身子一震，反射性地望了我一眼。见我一脸懵懂，她重重叹了口气，转开了脸去。逆光中她柔美的侧脸如雪雕般清丽，珠泪潸然而下，透着令人心肠皆醉的柔情。“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只盼你得知真相后能够原谅为娘，宓儿，我这一生，欠你太多！”
“姨娘……”我只觉头脑阵阵瓮鸣，却本能地抓住了她语句中ณ的重点——为ฦ娘？！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讷讷道：“您、您在说什么？我娘她——她不是早就过世了么？”
姨母沉默不语了。蔻儿不知何时走了近来，叹道：““奴婢来说罢。”
姨ถ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蔻儿这才走到我身前，缓缓跪下，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她扬起的面容上亦是清楚的两行清泪，和着粲然的笑意望去，令人顿生一股奇异的心惊。她轻轻开口：“公主ว，其实您并不是苏大人与苏夫人的亲生骨肉，太后娘娘她……才是您的生母！”
这一刻，我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连神情亦是僵住了。我看不到เ自己้的表情，但想来，应是难以置信而惊悚的罢。半晌，我推开蔻儿的手，转身望向姨母，眼神里是清楚的求证，然后片刻๑后，我得到了短短半盏茶的时分里被三次肯定的答案。
“你才是我亲生的孩儿，你与允祺同天出生，只堪堪相差半刻。姐姐生下允祺之后没熬过一会就去了，姐夫在前方御敌，尚未知晓此事，我为ฦ了固宠，将你与允祺做了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