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本应与拓跋朔一同进宫面圣，然而我方小月，恐与祥瑞之ใ兆冲克，自然是不被允许进宫。然则皇后倒是细心，一应的赏赐只多不少，早早便吩咐高公公送了来，又嘱咐我不可沉湎忧伤，须得早日康复，好为王爷传承香火。
我淡淡一笑，并不接口，她抬头望我，眼底渐渐迷离了起来。“这大过年的，人人都想着怎么讨王爷的好，偏只您想着闹别扭。奴婢斗胆，王妃，您知道王爷今儿带谁进宫了么？”
“王爷——啊！”我受他一摔，兼之院中积雪清理地并不通透，我脚下一滑，踉跄了一步便重重摔了下去。
我眼见允祯已然面如死灰被侍卫们拉了出去，情急之下大声道：“是，我求你！”我拉着他手臂的手掌竟不自禁颤抖了起来，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我几乎ๆ语无伦次：“我求你放过允祯，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我永远也不会再见他，我只求你相信我，就当是为ฦ了腹中的孩儿积德，你放过他好不好？”
惇儿自从我开始为祈่福斋戒，便也坚持陪着我一起斋戒，每日焚香沐浴，只闹着要我届时带他一同前往，我实在拗不过他，亦只得答应了。今日他一早儿地便醒转了来，用过早膳后便巴巴儿地等着我带他一同前往弘恩寺，我怕他途中嬉闹不定，亦吩咐蕙娘一同前行。
她轻笑道：“是。”转身便去了。
允祯，是……是你么เ？！
他的手掌中赫然托着一枚通翠莹白的玉佩。我只觉眼中蓦地刺痛，身体登时僵住，待得妆晨呈了给我，亲眼瞧见了那玉佩上清楚刻着的描金字体——
我只顾ุ闷着头跑，未料一头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唬得我忙抬头瞧去，一道浑厚低沉却不乏温软的声音却更快向我耳畔传来。
我凑近闻了闻，见味道清淡，并不觉反胃，这才执了银匙慢慢喝了。绣夜叹道：“好歹多吃点，这一整日什么也没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她狐疑地晃了我一眼，“怎么，你竟然还不知道？”见我确是一脸茫然，她方แ道，“楚朝皇帝驾崩了，诸皇子为了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兵戎相见了。”
她的话语已趋刻薄无理，然而我并不气恼，“苏宓实在是替公主ว感到悲哀。”我淡然道，“不错，我是送来和亲的女人，手无缚鸡之ใ力，可是王爷贵为大漠的思贤王，手下精兵良将无数，难道还须娶个ฐ王妃去上阵杀敌么？要赢得王爷的心不在于你能ม做什么，你有什么，而是王爷想要什么。”
他话音未落，我已不堪忍耐一把挣开他手，镇声道：“如今漠国正与犬戎交战，势如水火，王爷有此雄心壮志便尽管上阵杀敌，何苦在本宫一介妇人面前如此聒噪！”
他一怔，满脸愤恼只不便作，压低了嗓音恨恨道：“当日你赐本王那ว一刀，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手拈着我鬓边垂下的丝，冷哼道：“区区高句丽，不过是倚仗着图们江天险，聊以自卫。征战天下靠的是果敢善战，如此龟缩之辈有何可惧？”
他点头，我心下惶急，“那公主的伤，可还能ม救？”
他哧得一笑，松了手站起身斜睨着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是醋坛子，不过顽笑几句也能教人刺心。你就不怕我果真去寻了来？”
我登觉微痒，忙挣扎着便要缩回，笑嗔道：“王爷盛赞，只可惜臣妾幼时怕痛，并未缠足，王爷可要大失所望了。”
“什么？！”漠歌闻言被吓得不轻，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王爷不会答应的。”
我见他仍是憨态可掬，赤子之心，无奈之余却也不禁欢喜，支颐道：“罢了罢了，当我没问。”忽尔想起一事，“咦，王爷不是带兵攻打犬戎了么？为ฦ什么你会回来府中？”
我心中ณ烦闷，沉声道：“听皇后之ใ意，倒仿佛暗示虞妃之事是我自策自演。”
我没有应声，静竹放下手中的那棵人参，站起身抬头道：“王妃，奴婢都仔细瞧过了，没有问题。”
她赧然笑道：“忙碌惯了，也不是什么เ大伤，何况王妃是奴婢与阿珺的大恩人，能为王妃多尽一份心也是好的。”说着便走到เ我身边，服侍我漱口，又取青盐擦了牙。我笑道：“如此你便更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能常在本宫身边。”
我见她连如此细则都亲历亲为，不由心下感动，拉住她手道：“这些事情，你吩咐外殿的丫头们去做就好了，瞧你弄得一身的药味。”
“王妃，那孩子带过来了。”妆晨疾步自园外走进，至我身边低低道。
我说罢，抽出掖在袖中的丝帕仔细地擦拭干净脏污的左ุ颊，转身便往出走去，再不看他一眼。
我登时泠然，再不看那碎绢，只淡漠道：“既是圣旨又为何破碎至此？谁人如此大胆？”
他点头，“好，王妃快人快语，老可再要卖关子，倒显得矫情了。”他说着自怀中ณ取出一把破碎的绢布，小心呈了上来，“王妃请看。”
妆晨忙掀开帘子进了来，见我醒了，笑道：“王妃可醒了，王爷等了您好一会了。”说着便端来热水侍候我洗漱，然后仔细为我穿上了一件海棠红绣彩翟的丝棉里衣，外套一件月牙白绣菡萏的锦缎长裙ำ，简单挽了髻，簪了支梅英采胜簪，素雅而不失端庄。
我心头一震，原来他的亲母早已过世，当今皇后并不是他的生母。我望着那小巧而细致的足钏，想到他竟将生母的遗物转赠于我，胸ถ口登时饱涨着鼓鼓的温柔，“臣妾一定好好保管，王爷放心。”
我登时怔住，“惇儿病体孱弱，原不是胎里带来的？”
他将脸彻底埋进我颈间，语音闷闷，听入耳中却恍惚令我莫名心酸：“惇儿是本王唯一的子嗣，可是他身有夙疾，又不能言语，本王时时担忧他能ม否平安长大，你明白吗？”
他冷哼，“本王府中绝容不下此种教唆生事之人！快说，究系何人？”
妆晨闻言登时湿了眼眶，哽咽道：“奴婢倒是想找王爷做主呢，可王妃却生生不让，说自己是不详之身，不能为ฦ此小事惊动王爷。于是吩咐奴婢出去王府到市集里典当饰换取银钱从药堂抓药，可外头的药哪有王府的好呢？王妃的身体终究是一日拖着一日，总也不能康健。”
“二弟，你——！”恭定面上青白交错，再沉不下气愤然道，“你私自动兵，也不怕父皇知晓？！”
闻听她提到拓跋惇，我亦不由心头突得一跳，忙抬眼望向拓跋朔，只见他面色果然冷陈，“听闻王兄上月又纳了两房姬妾，实在热闹。王嫂若有空，不妨多用些在王兄身上，本王家事，不劳王嫂置喙。”
我耳听他提起昨夜，登时绯红了脸颊，低埋了脸去，“昨夜王爷与臣妾经历生死劫难，死里逃生，王爷固然可以抛下身份地位与臣妾作一对山野夫妻，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王爷终究是王爷，规矩法度，一日亦不可废。”
他点头，目色中很是赞许，“妇人之所以难成大事，便是因为妇人多感情用事，遇事难有理智抉择……然则宓儿却很是与众不同，看来本王的枕边人，倒通苏秦之辩才，有商鞅之果决。”
他停下了动作，再次覆下温暖的唇畔温柔安抚我无言而粗糙的疼痛。他的汗珠瑟瑟滴落在我心口，在急促的喘息下缓缓顺流到我颈่间，他深深望我，眸子里漾着春水般的温柔。最初的疼痛渐次平和，我颤抖着探出手臂，主动环抱住他，他身子一震，欣然呢喃：“宓儿……”
“当然。”我认真道，“你可不要小瞧这守宫砂，女子自幼点在臂上，水洗不消。但若女子一旦嫁为人妇，行过夫妻之礼，这守宫砂便会立时消失。你、你做什么——”
“一定是她！”我蓦ย地咬紧牙关，恨声道。她是拓跋惇生母，只有她最能掌控拓跋惇的身体健康，而让孩子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却偏赶在大婚之ใ夜犯病，其用心之深尤见一斑！我理清楚来龙去脉，心头登时冷寒不已，这女子，初时我只当她善妒，虽几次激怒于我，亦未真正用心与她计较。未料é其用心竟如此之狠，为报夺宠之ใ恨，不惜勾结外敌、折磨亲儿，如此种种，倒是我小觑了她！我愈想愈觉愤恨，指甲几乎生生攥入掌心，火辣辣地痛，然而临此境地，身体的疼痛我又如何放在心上？愈是疼痛，愈是令我清醒，而此时，我最需要的，便是清醒。
“就事论事？好，那便就事论事。”我轻哂，“我的态度很清楚，惇儿虽是庶出，但我已将他视如己出，熙华要怎样我都可以容忍，只一样绝对不行。惇儿，”我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地、一字一字地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在我身边。”
他并未被我的态度惹恼，静静回望着我，半晌幽幽道：“除了惇儿，怎样都可以？”
“是。”我泠然道，“还请王爷成全。”
他眼中渐渐冰冷，蓦地冷笑起来，语气中亦多了几分讥嘲，“怎么，你以为有了惇儿，就有了一切么เ？”
我亦微微冷笑，“对我而言，惇儿便是一切。”拓跋朔，你既已不是我的良人，我便不会对你多存希翼，惇儿如今倚赖我，我也依赖着他，这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他将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我可以忍受你朝秦暮楚，可以忍受你冷淡漠视，但，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企图抢走惇儿，伤害惇儿。
他轻哼，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懑แ。“本王若有其他子嗣，惇儿未必会是世子。”
我冷笑不已，只觉他实在荒唐可笑。“怎么王爷认为事到เ如今我还在意这些么？”望着他努力分辨着我话中之意，困惑不安的样子，我继续道：“王爷适才问我，是否无话对你说，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
他一怔，“宓儿？”
我静静开口：“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ณ愁，知君剪不得。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莫近红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他的神情随着我的话语一点点凝结成冰，望着我的目光直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