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道：“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宓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再去看你。”他说着扭头冲着漠歌，“先送王妃回去。”
他猛回头，眼见我居然跑进操练场，面色大变，疾步走到我身前拉住我道：“宓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他执着我手，粗糙的大掌缓缓抚摩着我细腻的手背，慨然道：“宓儿本是金枝玉叶，几曾费过如此的心思？今日你亲手为我缝了这衣裳，我实在如获至宝，便有瑕疵亦胜过锦衣玉袍。”
我含笑点头，“王爷试试看合不合身。”看着他将里衣穿上身，我伸手在他肘腋和腰间掖了掖，略๓有些宽松。我眉头一皱，叹气道：“唉，居然大了。”
他怔怔望我，目中忽尔浮上悲哀之色，“上次知道王妃出事，我很是担心，幸好王爷对王妃是极好的，知道王妃出事立刻便带我一起去救王妃了。”
他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我见他出了大殿，这才笑道：“怪道今早ຉ眼皮子老是跳动，果然是有故人来访。上次匆匆会面，又匆匆离散，令我深以为憾，不曾想今日能再得见你，漠歌，你近来过得可好？”
我亦微笑，“公公客气。”
我一怔，冲妆晨微微颔，妆晨会意，转身便进寝殿取了两锭金锞子，递了过去。那ว高公公忙摆手道：“老奴无功不受禄，王妃这是做什么เ呢？”
我摇头，示意她扶我起身，因笑道：“是我自己睡不着了。怎地就你一人，绣夜呢？”
妆晨依依点头，见我渐渐入眠，忙放下床帏，轻轻地去了。
他闻言眉毛一轩，倔烈立着，一声不吭。我冷眼看着他虽不肯认错，然而终究亦未再推开蕙娘，心下稍宽，待要开口，蕙娘已软软跪伏在地上道：“王妃，奴婢知道您爱护小王爷，只是小王爷年幼，难免有些孩子性儿，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得去的。奴婢恳请王妃多给些时间小王爷，奴婢保证——”
“无妨。”我微微摆手，那一拳刚ธ好打在我从前受创处，一时引旧疾导致气息不畅，我重重呼吸了几下方觉稍稍宁定。然而就在我咳嗽的当口，他却踢打蕙娘愈猛烈了，仿佛是要将对我的怨怼尽数倾泻在蕙娘身上一般，我登时恼怒不已，一把扯过他身子便重重掴了下去，怒道：“惇儿，你太不像话了！”
他缓缓拈须，悠悠道：“王妃可知王爷已然决意攻打犬戎？”
他眉心却突地一跳，然而极快和缓了神色，只微笑望住我，并不言语。我稍稍宁定，淡淡笑道：“尚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脑中的确有些昏沉，然而见他已是戎装待，忙蜷起身子坐了起来，摇头道：“臣妾要送王爷。”这一动，足踝处登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伴随着一声清脆地叮铃声，我一惊，忙循声望去，只见我茭白的右足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做工十分精巧的银质足钏，两侧各缀着一只小小的铃铛。我一呆，“王爷？”
他轻笑道：“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良辰美景，怎好相负？”
他闻言一怔，立时扭头看我，眉间先是含了一丝错愕，很快释然，好整以暇道：“宓儿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少不得多辛苦几番，成全宓儿便是。”
我微微颔，眼见得她带着拓跋惇缓缓去了，方แ望向他，“她是惇儿的乳母？”
绣夜已忍不住抽噎了起来，支吾半天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妆晨无奈道：“王妃，事到如今，您何必再瞒着王爷呢？”见我不言不语，权作默许，她转向拓跋朔道：“王爷，王妃初时入府，虽名为思贤王妃，然而私底下人人谁也清楚，王妃不过有名无实，因此下人们谁都不曾将王妃真正放在心上。”
他愈不耐，镇声道：“究竟如何，快说！”
他微微颔，已然伸手扶过我去，温言道：“你身体尚未复原，还是好好歇息罢。”见我顺从坐下，他方转身面向恭定，语气淡漠，“王嫂不在恭定王府待着，却跑来本王府邸，所为何事？”
“不是你？”恭定狐疑道，“阿杳说二弟近日迷恋于你，为你前次已๐坏了与犬戎多年交好，此次更是调兵遣将预备大举ะ进攻，若不是你挑唆生事，我不信二弟会忽起此念！”她说着，眉间更形阴郁，“适才我去看阿杳，侍卫却说她被二弟禁足，不让探视，想来亦是你做的好事罢？”
我亦心动，不由望向拓跋朔，想知道他口中答案为何，究竟为何娶我。却见他并不回答，只满脸腻烦摆手道：“你有何资格不服？你辱王妃狐媚，本王却不知王妃何曾狐媚于我！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犹在血口喷人，真是无可救药！还不带出去！”
杳娘闻言，蓦地收起了哀戚戚的神色，再不求肯拓跋朔，只瞪向我目眦欲裂嘶声道：“苏宓，你莫要得意，我绝不会让你抢走王爷，抢走惇儿的！”
我扭过脸去，声音低如蚊蚋，“……守宫砂。”
我心脏几乎ๆ跳出胸腔而去，全身亦热烫地仿佛煮ุ沸的滚水，饶是洞中昏暗，我仍瞧见他眼中闪动着清楚的情意，灼灼望着我。“宓儿……”他轻唤，嗓音喑哑低沉，如春江晚潮，“本王等了你那么久……”
“你——！”他危险地眯了双眼，一手摩挲着满是虬髯的下巴，忽而一摔手，“即便果真如你所说，你也莫要得意！拓跋朔已经知道你在本王手里，等他中了本王的圈套，到那时，你们两人的性命都操纵在本王手中，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哼……”
我冷笑不已，“何必自欺欺人？若你自负是他对手，又何苦使此下三滥的招数？”
耳中却只听得外头愈加热闹了，已然人声嘈杂，乱我心境。不多时，已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门口停住，我听到เ清楚的声音，他在说：“你们都退下罢。”
绣夜闻言，忙忙收敛颜色，垂手依依站到我身侧，再不嬉笑。我起身走到榻前坐下，她二人随即执起盖头缓缓覆上我的额头，眼前瞬间堕入一片明红的天地，再不见其他。我知道，我再不能回头，一步一步不管多么艰难，亦只能永远朝着眼前行去。心头仿佛灌进了铅，沉甸甸地压迫着。阖上眼，我心中了然，到เ了这步，我是真真决意抛下那些已然无法寻回的过往了，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握在掌心。
绣夜会意，忙使画笔沾了朱砂轻轻点在我额心，不浓不淡，几笔便描成一朵怒放的梅花。妆晨执了银簪挑了些许胭脂在我唇上，我微微一抿，一抹嫣色便晕了开来。
因拓跋朔已๐向帝后禀明我身体康复，准备大婚，故而一大早我便需进宫觐见帝后，行子媳之礼。
我淡淡开口：“她虽对我不善，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令她失幸，已如让她心头生刺，也不必再累她遭罪了。”
“奴婢明白。”妆晨与绣夜忙忙屈身行礼ึ。他似乎很是欢愉，望向我道：“如此，宓儿好生安歇罢，本王有事先行了！”
妆晨无奈起身，回头望了望我，虽不情愿，却也只得携了绣夜自行去了。
拓跋朔却冷然望了那ว少妇一眼，“你若有心，不如多用些在惇儿身上，如此惇儿也不至为ฦ那小小果脯便赖着不走。”他说罢，见那ว少妇仍立着不动，不由皱眉，“还不退下？”
唯一的感觉便是冷。我没有回身，我的声音比这天气、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更要冷凉，“妆晨，你还听到些什么？”
“是……是的。”妆晨偷眼瞧我，讷讷道。
妆晨却暗自皱眉，悄声道：“小姐，这些人好没礼数，见了您怎地都不跪拜，只鞠了一躬便罢了？”
妆晨收了绢子，俯身拉好我胸口衣襟，系上带子，脸上却不露声色，仍是笑道：“奴婢有几个胆子，却敢欺瞒小姐？”
“太医说——”
他怪模怪样的一句“谋杀亲夫”登时令我忍俊不禁，破涕为ฦ笑。掌心改而轻轻熨ຖ帖在他心口，我似笑非笑嗔道：“是谁说营中从不许女眷留宿，会影响士气的？”我心中不忿，话中不自禁含了十足的酸意，“却原来这不许，也有区别对待的呢。”
他重又躺了下去，我嘴上虽然挑着刺，手上却仍是极快地取了块软垫给他垫在背后。他瞅着我，眼中满是鼓胀的笑意，嘴上却只淡淡道：“这又是打翻了哪处的醋坛子了？我倒不知曾对谁区别对待了，只除了你。”
我垂着眼帘，细密密的牙齿不经意地啮着下唇，只不开口。他觑眼瞧我，半晌淡淡道：“虞妃死了？”
我一怔，随口应道：“嗯。宫里的消息，说是她意图谋害皇上。”
他轻哼了声，“父皇倒也舍得。”
我叹道：“事关谋逆，皇上即便再宠爱她，怕也不能容她了。”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幽幽道：“虞妃谋逆？真是拙劣不堪的由头。”
我亦心有所感，忍不住道：“臣妾心中也很是犹疑，皇上并未亲眼看到乱ກ党的行踪，只是听见虞妃与乱党密谈，如此罪名坐实，便不容再翻了。”
他淡淡道：“……又是听见。皇后这些年来，还真是没什么เ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