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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中)

我轻轻说罢,仰一饮而尽。绣夜忙道:“小姐慢些饮,喝太急容易伤身!”

“原来如此。”绣夜醍醐灌顶ะ般猛点头,“难怪小姐从前๩与四王爷和六王爷饮酒,总要说出许多奴婢怎么เ也整不明白的名堂来。”

绣夜亦点头,语音切切,“不管多久ื,奴婢们总是陪着小姐的。”

我摇了摇头,微觉懒怠,遂直起身子倚在车厢壁上,“此去漠国,约摸须得三两月罢?”

允祺ຘ微微一笑,“放心,此处乃ี母后居所,不会有那等饶舌之徒。”

好一句“天不老,情难绝”!心头仿佛被生生撕裂,我再也听不下去。允祯呵允祯ງ,延祐殿与那ว太庙只一水相隔,可于你我,却何止隔了千山万水!我不能开始,你无法结束,我们注定是要作那天南地北双飞客!你……如此悲吟,可是叫我连去也๣难安么?我却情何以堪!

绣夜哽咽着,“那漠国天高地远,小姐若是一个人到了那里,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绣夜……绣夜绝不离开小姐!”

我拉过她手,亦拉过妆晨,将她二人手掌合并覆于我两手掌心,按在心口,我低低开口:“十几年来,你我三人虽名为主ว仆,实则情同姊妹,你二人待我之ใ心至诚,我非草木,如何不知?只是此次北行,祸福难料,我固然圣命难违,却委实不愿连累你二人终身。”我顿了顿,将允祯所赠那ว支萱花钗ู纳入袖中,而后合上饰盒,推至她二人面前,“我已告知爹爹,我走后必得寻了良善人家方可许你二人终身,这屋中所有,便是你二人的嫁妆,总算你我三人主仆一场……如此,我亦再无牵挂。”

“表哥不必为宓儿犯难,此事已๐成定局。”沉默的瞬间,我宁神๰静思,蓦然心下平静了。强忍着隐隐的一丝来自于亲情撕裂的痛楚,静静开口,便若分析旁้人之事一般理智,“太后亦无可奈何,表哥若此时去寻皇上言语此事,必遭皇上厌弃,宓儿不希望表哥自毁前๩程。”

然而允祺却并不在意,只笑地似有些讽刺,他步近我身边,弯腰抚我顶心丝:“你还是没有簪上我送你的钗。”

我望着太后,我亦很想知道,宫中界ศ婚嫁之龄的公主便有数位,郡主或重臣之女更是比比皆是,为何偏却选中我?何况姨母不是昨日才许了我与允祯的婚事?胸口阵阵气息汹涌,几乎便要岔过气去,眼泪不自禁地便缓缓溢出眼眶,我身子晃了晃,只觉脑中ณ虚浮,但我仍强自撑住,用力咬了咬下唇,切切道:“宓儿亦想请太后娘娘明示——”

漠国,我是知道的,爹爹曾不止一次提到这个ฐ国家。漠国原是北方一个游牧民族,人口虽不多,但漠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漠族的领拓跋烈人如其名,脾性暴烈,崇尚武力,在他的带领ๆ下,漠族人在短短十年间便征服了其他大部分游牧部落,建立了漠国。拓跋烈去世后将皇位传给了长子拓跋宏,拓跋宏不似其父盲目崇尚武力,他处处效仿汉制设立朝堂制ๆ、学院科举制,并大力展农耕、蚕桑而改变草原民族随水草迁徙的传统缺陷,将漠国势力扎根在长白山往北一带,不断展并向南方แ逐渐渗透势力。楚朝与漠国接壤处十二州ะ郡近数十年来早已是汉漠杂居,在拓跋宏的治理下,现下的漠国已不再仅仅是昔年一个小小的草原部ຖ落,而是足可与我朝分庭抗礼的大漠政权中心,加上漠国人生性野蛮,好掠夺,近年来已是我大楚朝边疆ຆ重患。

回忆渐次清晰,温暖而宁和,而渐次冷掉的水温却令我回到现实。我站起身,在妆晨的扶持下跨出浴桶,绣夜即刻为我披裹上一早备下的雪锦丝袍。我绕至白雪红梅的屏风后,坐在绣榻边,任由á她俩细心而反复地擦拭梳理我及膝的长。抬眼望向榻前๩梳妆台上的菱花镜,镜中清楚地映着我的身影:我看到一个姿ู态婀娜๨的少女,眉如新月,眸似星辰,柔桡轻曼,妩媚纤弱。雪锦包裹下婉约的身体,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昭示着她的纯洁、她的端丽。她已๐不是当年青涩๳的小女孩,她已经长成,足够和喜爱的人相配,并肩站起一起接受全天下的祝福。

我喜欢允祯,与他更有自幼儿一同长大的情分,我即将成为他的妻,与他共度一生的人。我想起白天他的亲近,欲言又止,他眼中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的情意,他说的那ว些彼时还令我懵懂未解的话语,这些都足以令我相信,他便是我的良人。

我抬起头,却并不瞧向爹爹,两眼咕噜噜贼忒嘻嘻只望着姨母,却见姨母也正凝望着我,眼神๰深不可测。我不由á得忐忑起来,却听得姨ถ母轻轻一笑,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å,转向爹爹盈盈道:“宓儿及笄,本宫亦好生欢喜,今日会面只行家礼ึ,姐夫不必如此见外。”

到了府中,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เ前厅,却不防在后园通往前厅的回廊里便撞上了爹爹一行,倒吸了一口凉气,登时只觉头大如斗——那走在爹爹身前,头簪丹凤朝阳八宝鎏金步摇,身着暗金云锦绣五采祥云长裙,朱红色绣金丝细叶寿安锦衫,姿容高华,不怒自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唯一一个ฐ膝下育有两位皇子,备受当今圣上及太后荣宠的颐妃娘๤娘,我的亲姨母。我刹住脚步,匆匆整理好因奔走而微乱的髻和衫裙,忙忙地便拜了下去,脆声唤道:“宓儿见过姨娘,愿姨娘福寿绵延,康健喜乐。”

我安排绣夜留在府中ณ,若得见允祯便行告知他我已去后山放纸鸢,让他前来寻我,自己则ท带着妆晨往后花园跑去。妆晨一边一路小跑跟着我,一边喘嘘เ嘘地喊:“小姐小姐,您真的要去放纸鸢呀?要是被老爷知道,可了不得了,今天可是您的及笄大礼呀!要是待会老爷找您怎么办?”

“嘁ท!”允祺撇了撇嘴,似乎对于我对他跟对允祯ງ天翻地覆的待遇很是不满,他斜着眼角看着我俩,“我看这丫头对你,倒是比对我这个哥哥更是喜欢地紧ู!再说了,我教导她如何做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又怎么是跟她吵架呢?便是你一味惯着她,将来她若嫁不出去,你可连这份心一并替她担了?”

我一贯浅眠,何况胸口虽已๐不若初时那般剧痛,却仍隐隐作疼,兼之ใ梦魇,一阖眼便看到เ自己被流寇惊扰,实在无法安寝。正烦恼难忍间,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断续传来,我心下惊疑,不由悄悄睁开双眼。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洞口处隐约有些月光,我勉力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眼前๩一切,却并不见陌生人影,想必那ว窸窣之声是洞中野鼠或其他动物出的罢,这才稍稍安心。

妆晨与绣夜相依着蜷在角落睡着了,二人身上没有任何遮盖,马车里所有能ม取暖的物件都在我这里,或垫在身下,或盖在身上。篝火早已灭了,我见她二人颇有瑟缩之意,心下不忍,勉力起身抽出一件锦衾走过去为她二人盖上。她二人此番又惊又怕,想必是睡的沉了,我此番动作亦未惊醒她们,我正要转身悄悄回去躺下,然而却不妨那窸窣之声蓦ย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伴随着明显压低的脚步声。

“谁?!”我低声斥ม道,拔下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若有不测,随时准备以命相搏。片刻地寂静,几乎令我窒息,然而一声熟悉地“公主”,却让我顿时放松了戒备,我疲惫地垂下手去,“是你。”

是那漠国士兵,他似乎ๆ很是惶恐,怀中尚抱着一堆黑乎ๆ乎的东西未来得及放下,仔细一瞧,原来是捆枯枝朽木。

我心下一宽,忍不住道:“你出去捡柴火了?”

他点头,“我、我怕公主冻着,火灭了。”

我心头渐暖,不由得露出淡淡笑意。受这一惊吓,脑中登时清明了,我再无睡意,便伸手与他,“扶我去洞口坐坐罢。”

他怔怔地盯着我伸过去的手臂,一时竟似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放下柴火,两ä手在衣服上仔细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我往洞口走去。

他的手,抖地很是厉害。

到了洞口,我收回手,轻携起裙袂侧身坐下。玉盘如玦,月光并不很明亮,倒映着洞外山石树木影姿却很是绰约。我仰看他,他脸上血污已擦拭干净了,皮裘帽下是一张属于少年的很是端正的脸。见我注目与他,他似乎很是惶恐,一张麦色的脸庞竟隐约浮起些微红晕,我不禁哑然失笑,招手道:“你也坐下。”

“是,是的。”他讷讷应着,这才在我对面盘腿坐下,紧挨着山壁,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你叫什么名字?”我再次询问,这一次,我的声音温和,没有半丝骄矜。

“漠……漠哥。”他终于肯回答于我,尽管声音低如蚊蚋。

我执起掉落在洞口的一枝枯枝,在泥地上轻划几笔,写下两个ฐ字,“漠哥?”

他脸上红晕更重,伸手隔着皮帽挠了挠头,似乎ๆ很是赧然,憨厚笑道:“我、我不识字。”

我心下明了,原来他会说南话,却不识得文字。我于是笑道:“你的南话倒说地顺通。你这名字,却是何人所起?”

他低下头,笑意却慢慢消散了,伸手抚摸我随手划下的那“漠哥”两字,他眼神中竟流露出哀伤之意,低低道:“阿爷起的。阿爷说,我是阿爹跟南人生的杂种,不配有族姓,便叫我漠哥。”

“啊……”我不由得轻呼一声,登时释怀他为ฦ何会说南话,然而却怎样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身世。我曾听说,草原民族给男ç孩子命名,喜欢叫什么哥什么哥的,但那通常只用作乳຃名,成年男子若没有族姓族๣名,是很可耻的事情。我不忍见他忧伤,忙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必为此事自怜,看轻了自己。”

他只呆呆摇头,“我不恨阿爷,他不欢喜我,并没有错,阿爹也不欢喜我,因为阿娘生下我便死了,是我害死阿娘。”

我心头如遭重击,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他虽说得支离破碎,但我仍听明白了,原来他竟与我有着相同的身世,同是甫亦出生便丧了母亲至亲。我扭转脸去望着外头,幽幽道:“你阿娘一定是个很温柔贤惠的女子,才会令你阿爹爱慕上。”

我听到断续而沉闷的吐气、吸气声,转眼看他,却见他已红了眼眶。他见我怔怔望他,忙抬手揉了揉眼睛,起身便要走出洞外。

“等等。”我轻喊,没有更多的言语,他已顺ิ从地停下脚步,我重新在地上划了几笔,招手唤他,“漠哥,你来看。”

他茫然地蹲下身子,凑过脸去看我新写的字,“漠歌。”我轻念,莞尔微笑,“从今而后你便唤此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