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前度，魂断当年。梦霞之泛棹蓉湖，今日为第四次矣。今番意兴，大异从前，恨与时积，情随境迁。昔日之行，无殊身到เ桃源，步步趋入佳境；今日之行，恰是身临蒿里，行行渐近愁关。故昔日之ใ行，惟恐其迟；今日之行，则惟恐其速。可恨江神不解事，今朝偏助一帆风，仅半日许而数十里之长途，瞥然过去。人世间有一无二，至惨至痛之境，已黯然呈于梦霞之ใ眼前矣。
节届元辰，人多喜气。梦霞方与家人骨肉，食欢喜团圆，而一幅素笺突然飞至，无边哀痛乃即以元旦日为开始之期。梦霞订婚后，尝陈梨娘之贤于家人，今闻其死，无不扼腕叹惜，老母心慈，亦赔下几点眼泪。梦霞此时，惊与痛均达至极点，几疑ທ身入梦境，非复人间。人受剧烈之痛苦，而可以言、可以哭，则其痛苦因能泄，即能渐减。若所受者为无名之ใ痛苦，既不能ม言，又不能哭，激刺于外，郁结于中。有恨自饮，有泪自咽，痛心疾首，莫可名言，则其痛苦终不能泄，遂终不能减。其最后之痛苦，则ท或病或痛，其次者，或成癫痫之疾，或作逃禅之想，终身不能回复其有生之乐่趣。如梦霞者，即其人矣。
一样窗纱人暗泣，此生同少展眉时。
江湖我亦鬓将丝，种种伤心强自支。
一缕青丝拼永绝，两行红泪最无聊。
梨娘阅毕，心大不忍，哭几失声。其惊痛之神情，与梦霞之得彼书时，正复相似。无端情海翻波，还说泪珠有价，其实两人均有误会，逞一时之愤激，受莫大之痛苦，自作之孽，夫又奚尤！两ä人生于情，死于情，层层情网，愈缚愈紧ู，使其果能决绝也，亦何待于此日。梦霞曰：“欲出奈何天，除非身死日。”斯言是也。不到埋香之ใ日，安有撒手之期？不慎语言，自寻烦恼，徒自苦耳，甚无谓也。得书后之ใ梨娘，早ຉ易其怨愤之ใ心，复为ฦ怜惜之心矣。彼以堂堂七尺，为一女子故，出此过情之举，甘作谢过之ใ词，并忘剜ຄ肤之痛，余罪大矣。今无他法，惟有权作温语以慰之耳。
海ร滨归客，湖上寓公。浮云一相别，明月几回圆？石痴自东渡后，蓉湖风月，不知闲却几许，归去来兮，复作林泉之主。水云猿鹤，一例欢迎，江山未改，松菊犹存；韵事重提，故人无恙，乃未叙离情，先成好事，既成好事，再叙离情。茫茫海宇，能寻几个ฐ知音？落落生平，那得许多快事？梦霞之愁怀已释，石痴之豪兴方酣，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亦步亦趋，共探佳境。放浪形骸之外，流连水石之间。时或鸡黍留แ宾，为长夜饮，梦霞竟作不归之客。如是者十余曰，石痴倦游，而梦霞病酒矣。
既至，先入梦霞书舍，坐谈有顷ั，而崔父忽扶杖至，盖两ä人归来时，僮即入内报告也。梦霞迎崔父入，笑谢曰：“昨为秦兄嬲饮，不觉过量，醉不能ม归，劳吾丈盼望矣。”石痴即搀言曰：“老伯勿信渠诳言。侄昨夜何尝设宴相邀，渠自无颜归见丈人，强就侄索饮，推醉不肯行。侄督促再四，渠终哀求留แ宿，侄见其可怜，乃留แ之下榻东轩。今晚课罢，渠又思规避，侄乃强之俱来，一路尚费尽挽扶之力也。”梦霞怒且笑曰：“一派胡言。汝却从何处想来，亦太恶作剧矣。”石痴面有得色，曰：“聊以报今晨之却我耳。”崔父亦大笑曰：“我侄可谓善戏谑矣。联姻一节，老夫固甚愿意，商诸小女，亦无异言，谨如尊命。”语时目视梦霞。梦霞俯无语。石痴起而笑曰：“既承金诺，小侄亦不枉一行。崔家女配何家郎，洵属天然佳话，美满姻缘，如此者宁复有几？所惜者，小侄不才，殊有忝冰人之职耳。”因顾语梦霞曰：“丈人允许矣，还不拜谢？”梦霞恕之以目，若甚羞恼者。
将枯井水波难起，已死炉灰火尚燃。
晚芳零落无人惜，欲叫天阍路不通。
只愁死尚衔孤愤，身死吾心终未明。
金钗已断两ä难全，到底天公不见怜。
流萤粘草秋先到，宿鸟惊人夜尚飞。
不须ี更祝江神助，舟载离人倒逆风。
最是客窗风雨夕，痴魂频๗梦合欢鞋。
天荒地老愿终赊，那有心情恋物华。
入门带笑，见面含愁。鹊报檐前，了无喜意。鹦迎窗下，亦少欢声。筠倩久别梨娘，怀思颇切。两ä星期来，又为预ไ备试验，未暇作书问讯。考试事竣，即鼓棹还乡。自念得与久别之ใ梨娘，携手碧窗，谈衷深夜，红灯双影，笑语喁喁。此后迟迟夏日，家庭之乐่事正多，可以追昔时联榻之欢，而偿数月分襟之苦。帆影如飞，家门在望。风花片片，烟草离离。昔日见之ใ，以为牵愁惹恨之媒者，此时乐意在心，接触于目者，无不足以增加其愉快。彼梨娘之相念，当与余同，今日见我归来，更不知当若何欢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