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齐庆秀到炮台里打更。齐姑娘一个人坐在炕上，脚盖着被子，在油灯下给爹做棉鞋。
掌灯的时候，大少爷一个人来到齐庆秀住的下房，齐庆秀刚刚吃完饭就到เ炮台里去了。齐姑娘赶快收拾碗筷让大少爷坐下，昏暗的油灯映着大少爷那张苍白、铁青的脸，闪动着油光。他抽烟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齐姑娘，目光象是黑蜘蛛的触角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
大兴走进门洞，看见在寒风中瑟瑟抖的兄弟，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所有的人一齐把目光向他投过来，他站住了，想说些什么，可是内心刺痛的感情把他的喉咙梗塞住了。他只是举起手向大家做一个示ิ意，然后有力地放下，抓住匣子枪的木壳，走进屋里。
两ä匹马从山丘的后面跑上来，又顺着雨水冲刷出来的深沟跑下来，最后两匹马的身影在矮树丛中闪动着。是陈大兴和小龙，先生和李孝东迎出门洞，门前洼地积水结了一层溥冰。上面的草和枯叶被风一吹飞快地滑过，太阳出来以后，冰的边缘又融化了，浸湿了黑色的泥土。
日本兵的面容甚至可以看清楚了。赵石柱一声命令二十几杆抬枪来个齐放，这声音象炸雷一样，天崩地裂，霰弹的烟雾立即笼罩了鬼子群。许多鬼子兵被打倒在山坡上，痛苦地嚎叫，滚动，挣扎，挤成一堆。剩下的人卧倒射击一阵，又扇面似的散开冲上来，但这一次喊声减小了。当他们冲近的时候，赵石柱准备好的第二组抬枪又是一个齐放，真叫响！陪随着这声巨响好象吹起一股猛烈的风，好多鬼子被这股风吹倒了，象麻雀被吹得到处翻滚。许多鬼子的脸上，身上嵌满了霰弹粒，他们痛苦地嚎叫着，歪着嘴，眼睛恐怖地呶出眼眶。
“再近一点，抬枪打不到那ว么远的地方。”
鲁铁匠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大手往腰上一叉说：“什么功不功的，让我喝上二斤老酒就行啦！想当年那牛妖家用五百块大洋请我给他家配制枪药我都没去，我鲁铁ກ匠不是说大话，凭咱们这手艺到哪不吃干饭，他家我就是不去，我嫌那老牛妖心眼不正，现在打鬼子我得露一手。”
“好啊，叫响，真叫响。”
警察也欺负他们，常常把看热闹的人赶走，摔断他们的棍棒。在陈大兴的心里和这世道结下了仇恨的疙瘩，他恨透了那ว些当官的，身穿绸缎马褂的人。他暗下决心，学成一身的本事把这些坏蛋斩ล尽杀绝，把这个ฐ天空戮个窟窿。一天父子俩在集市上刚刚打开园场，因为爹没有给警察送些小钱，爹被抓走了，几天以后才找保放了出来。爹的脑袋被打肿了，简直认不出来了，紫ใ黑的血痂把头贴在一起。掀开被撕破的棉衣身上到เ处是条条的血印子。他微微睁开肿得很大的眼皮，快要凝滞的眼珠活动一下说：“大兴啊！你是苦命的孩子，爹不行啦！咱们再也不能上街卖艺啦！你要记住，是他们打死爹的，我死以后，你去找你二叔……”
从十几岁开始仇恨和痛苦就在他的心里积集起来。陈大兴和爹出没街头巷尾卖艺为ฦ生，风里来雨里去，难得立锥之ใ地。古庙是他们夜晚栖身的地方แ。两个人常常在别人在屋檐下避雨。满天的阴云吹不散、撕不开。每当这个时候，爹就把儿子拉到身边仰天叹气：“苍天啊！难道要绝我父子的一线生路吗？”
“我问你，打死我们几个兄弟?”
“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楚啊！”
陈大兴一挥手，身边的两个ฐ人把炮手拖出几步远，大刀在锁骨处斜劈下去。
接着齐庆秀被拉出来，齐姑娘一头扑到爹的怀里说：“把我们一块砍死吧！”
“我没有打死你们的人。齐庆秀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另一只手扶着姑娘颤抖的肩膀。
“谁信你的话，来人把这女孩子拉开！”大兴吼叫起来，泄着满腔的怒火。
“住手！”郭永江分开众人，冲上台阶上，用手托住大兴举刀的手腕。
“给我闪开。”陈大兴仿佛觉得一个陌生的人站在他面前，疑惑的目光象把刀子在郭永江的脸上划ฐ来划去。然后另一只手重重地打掉郭永江的手。“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先生也挤到前面来，伸出瘦长的手指抓住大兴的手腕说：“大兴啊！孩子啊！难道你要把这些人都砍死吗？”
刚才先生，小龙和郭永江把院子里的所有的库房查看一下。当他们走到后院马厩旁边的草棚时，郭永江听到เ里面有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推开板门，向黑暗的角落里看了一会，当视线恢复的时候，看清楚了是鲁铁匠小队的人6๔方林正把一个小脚女人按到เ草堆中ณ，用衣服包住女人的头……
“6方林，你在干什么เ？”郭永江大声喊起来。
“姓郭的，少管闲事，离这远点。”6方林惊慌地转过头，压低了嗓音说。
“我们是打日本鬼子的队伍，不是土匪。”郭永江一伸手把6方林立在门的枪抓到手里。
“永江啊！出了啥事？”先生走过来问。
“你看，先生。”
这时6方林从草棚里走出来，他咧着嘴笑着，yd的脸上闪动着兴奋的红光，手脚慌乱地抖掉身上的碎草。接着一个小脚๐女人捂住脸，提着撕碎的裤子哭哭啼啼地跑出来。
“你这坏蛋，下流的东西！”先生的山羊胡子都颤抖起来。“永江，小龙，把他送到大兴那ว里去。”
他们转到เ前院看见陈大兴正要举刀砍人。
“二叔，为ฦ啥不能杀死他们？他们打死了友贵，打死了很多兄弟，他们是汉奸！”
“杀死这些黑心的狗崽子！”赵石柱被人架着走过来。“狗日的，不知谁打坏了我的腿。”
“砍死他们，砍死他们！”周围的人呼喊着。
“二叔你看见吧！不杀死他们，兄弟们心不服啊！”
“三江好”的人端着刺刀逼上来，围在当中的人惊骇地紧ู紧地靠在一起。女人们愈尖声尖气地衷嚎起来。刚ธ开始的时候男人们认定自己要死在这里啦！于是闭上眼睛等待大刀落到เ脖子上，当有人出来阻止这场奢杀的时候，他们那ว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又复活了，求生的愿望使他们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
郭求江觉得自己被一股勇气推动着，托住了大兴举ะ刀的手，在这个时候必须挺身而出阻止这场可怕的残杀。为了使这支队伍成为真正的抗日武装，必须ี把抗日救国的道理告许他们，他知道一整夜的血战，“三江好”的每个人已经是仇恨冲撞脑门，现在不能激怒他们，先使他们冷静下来，相信自己的话是对的。
“兄弟们，他们当中有些人该杀，有些人是为了混碗饭吃才来给牛妖看家护院的，有的佣人连枪都不会放，他们怎么能ม打死我们的兄弟呢？大家想想，姓牛的甘心当汉奸，难道他们也甘心当亡国奴吗？咱们“三江好”是抗日的队伍，能ม中国人杀中国人吗？能ม让庄稼人背后骂我们是一群匪类吗？”
他看台阶下的人都安静下来，那些端着刺刀的人把枪撤回来。他的心绪稳定了，他尽量把道理说得让人信服。从中国民众的强大，讲到เ日寇的软弱，从同心同德讲到เ铲除汉奸……他开始担心不能说服“三江好”的人，现在证明他的话打动了大家的心。
郭永江的话讲完，一个身材短粗脖子上绕着布带的人走出来。他的一只手按在胸ถ前，粗大的手贴着血污，半裂ฐ的嘴唇使他的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他来到陈大兴的面前说：“这位兄弟说得对，仇有源，债有主，你们砍死我吧！因为ฦ我打死了你们的人，不过在死前让我说几句话。”他回头指指齐家父女说：“这位老哥是二十几天前来到牛家当炮手的，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枪打得百百中。他是不愿走进这个深宅大院的，可是老婆死了欠了牛妖一笔棺材钱，进了这个大院后，牛家的大少爷又想糟蹋他的姑娘，老头子一股火，差ๆ一点开枪打死大少爷，为ฦ了这件事牛妖把父女俩绑起来，是你们打开牛家宅院救了他们父女，他怎么会打死你们的人呢？”
陈大兴看着面前的齐家父女俩。老头子仍然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捋着山羊胡子，眼睛里好象闪动一丝细细的亮光，冷冰冰的面孔显得有一身的骨气。姑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也盯着他，流露出她的焦急和恳求的心绪。
陈大兴又看看手中的大刀，难道用刀砍死齐家父女俩吗？一刹้间他的心思很乱，举刀的手渐渐地软了。
齐姑娘忽然用手拔开刺刀扑到先生和郭永江的面前跪下，仰起脸说：“感谢你的恩情，救了俺爹，刚ธ才那ว位大叔的话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