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领着女儿往几大排一模一样的简陋平房走去。第一排房的灯已经点上了，那是大食堂。正是开饭时间，头花白的人群排着小学生的队伍，每人手里一个饭盒，正往食堂走。小菲没找着欧阳萸。她跟女儿说，可能他今天头一批吃饭。走到เ食堂的灯光里，小菲仔细打量一下女儿，把她尚未佩戴帽徽的军帽正了正。多幸运的女孩，千里挑一才当得上兵。其他九百九十九都去农村插队落户。“见了爸爸别ี这么苦一张脸。”她小声说。她的心怦怦急跳，又是热恋热昏的感觉，带给情人一件意外礼物似的。
欧阳雪一直闭着眼，头靠在窗框上。但小菲知道她没睡着，她闭着眼在失神。她要远走他乡，恋人还关在囚房，她的失恋到底会有多长？小菲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二十年前头一次见到女孩的父亲到眼下，她在热恋和失恋中ณ辗转反侧。她看着石膏像一般的女孩：好不可思议啊。下了火车天已经暗了。小菲知道劳教农场的大门在六点钟准时关闭，便肩打手拎地跑起来。女儿拎着一包冬天的衣服，跑不动，她把那只包也夺过来，接着往前跑。幸亏她在烧锅炉时不断压腿、踢腿、翻“鹞子翻身”，体力见长，增加的二十斤体重也带得起来。女儿呼哧呼哧地跟在后面，她嘲笑她还是个见习士兵呢！女儿说路上的农民都朝她瞪眼。她说让他们瞪吧。女儿说她像个没安轮子的小货车，吃的穿的，大包小包，人都不见了，只见一堆包在往前飞移动，小菲随便女儿寻她开心。
过了两天，小菲现她兴趣奇广，议论起建筑、戏剧ຕ、动物、历史都激情奔放，强词夺理，但你驳倒了她，她毫不在意，自己会哈哈大笑。当然小菲不会去驳她，小菲对她谈的事没兴趣。她看欧阳萸和她探讨，争论，骂她“谬论”。
“蒙蒙是学冶炼的。看不出来吧？她刚从四川大学冶炼专业进修回来，在等冶金研究院安排工作。”欧阳萸用他失血的声气说。
女儿一直用心地观察爷爷。在爷爷和小菲谈话时，她坐在小凳上，看得全神贯注。她好像看到自己身上冷静的那ว一半，而在小菲母亲身边，她是任性强烈的，常常也说得出不假思索的负气语言。这个ฐ家也没像她外婆和老外婆那ว样对她重视，特为ฦ她准备点心、零食、水果。她像大人一样平等地参与谈话，面前也像大人一样搁了一碟干荔枝肉和一个用来当餐具的袖珍银叉。
小菲到哪里都不拘束，但在这个家里她拘束极了。她觉得公公虽然不记恨儿子，对她的到来也周到เ接待，但她觉得缺了什么。缺了人情当中很重要的一味元素。她却一时说不出那ว是什么元素。似乎人和人、亲情和亲情相处的一道道手续，姿态、表情、话语——那些规定场景中的规定动作全都减免，减到了这场历史性的大团圆大和解没有任何戏剧ຕ性可言，掀不起任何情感高潮。小菲想象当时欧阳老爷子撵他儿子出门的情景：“你不要再回这里了。这里没一个ฐ人和你有关系。请你把钥匙交出来。不交也方便，我请锁匠换换锁好了。那些你擅自从我书架上拿走的书，请你还回来。从此以后，我们是陌路人。明天买报纸，你可以留心一下，上面有我和你断ษ绝父子关系的宣言。”
外祖母这下子眼也红了，嘴唇直冒泡泡：“我伢子！做公家人了还晓得认外婆！”
小菲走过去，对老太太叫了一声：“外婆！”
高三女生指指操场西边：“不就在那ว儿嘛ใ！这么好看的毛衣我头一次看见，这种花样是上海ร来的吧？穿在你身上漂亮死了！”
这时走向关帝祠街的不再是田苏菲，是有代号的革命者小菲。她突然认为对她妈不公，这不就是“离家出走”吗？为此天下死过多少妈？急病过多少爸？虽然小菲她妈把她浑身皮子都揍熟了，小菲还是不愿她妈去死。妈的疼爱在每天早上滚烫的糯米团子和每天晚上的热水袋里。妈的疼爱还在替她剪为她量衣的软乎乎的手上。小菲想，要是妈不在了，几年前和爸一块儿去了，现在就省得她心里如针ฤ扎了。还是去告诉伍善贞不去了？可是总得向妈自毛衣的事。要去革命，就不必自了。小菲三天前从学校回家，一进门她妈就大声说：“要死了——你毛衣呢？”
陈益群说这是冤案，他堂堂话剧团的领ๆ导人怎会搞出这种勾当？肯定是老欧年迈事杂，记不清了。这封推荐信是老欧的夫人田à苏菲亲手交给他的。
主ว编在这个ฐ省城的文艺界混了几十年，对小菲和陈益群那段风流插曲也有耳闻，立刻๑判断出事情的真相：田à苏菲为帮旧日情人一把，在老欧和陈益群之间两头瞒，才造成如此尴尬局面。他觉得再跟老欧追究下去，便不够正人君子了。既ຂ然杂志社同事一致看不出作品的糟糕，这一篇和其他的，都是一样填充版面。
但他指出的假冒签名却让陈益群十分羞恼。小菲听完他愤怒谴责之后说：“好歹不是表了吗？”她心想，我多少份清蒸丸子吃下肚、消化了，你还能把它们抠出去？
“没想到你这么诡计多端，为了演几个主ว角……”她想，你太把我看高了。我是冲着主角的补助来的。不过她嘴上说：“那你要不要登报澄清，都是我搞的把戏，老欧根本没推荐过？要不要我把他当时读剧本真正的评价在报上公开？”她现在怕什么？食品供应已日趋丰ถ富，老欧又检查出了糖尿病，不需要白糖了。陈副团长很做得出来，当晚就不让小菲上台了。过了几天，省报登出一篇文章，批评了省里的几个文艺作品，陈益群的剧ຕ目当其冲。看来欧阳萸在写这篇文章时忍住剧烈的恶心，仔细读完了它。因此他所有从剧中的引用都是他批评的最好例证。他口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把他的批评对象打得体无完肤。小菲读着都痛快，联想到เ刚ธ刚认识欧阳萸那一阵，他在水边瞄准兔子。她只听别ี人说他是怎样出色的射击手，现在她现他用文字射击，也是个神枪手。
排练话剧《洪湖赤卫队》时，连做赤卫队员的份儿也没有小菲的了。她挺胸昂地从陈副团长面前走过，心想，他以为她在乎呢！她的老欧马上要恢复名誉、恢复职位，再也不必当幽灵作者，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写他的长篇巨著。那六块钱伙食补助——虽然涨到了十块，她再也看不上眼了。
团里新招了不少学员，都变成“田à老师”的弟子，小菲其实也很充实。
这天她回家晚一些，见孙百合正坐在客厅和欧阳萸谈话。令她惊奇不已的是，这位声大气粗的老欧突然又变成一个ฐ话不多、声音低沉的欧阳萸。他基本上是听孙百合说。她说的是她多年前对宗教历史的一些见解。常有冷场出现，但冷场下潜流着另一种沟通，因而冷场丝毫没有变为僵局的危险。欧阳萸每结束一次冷场，都似乎有了进一步的觉悟，然后两人的谈话又登高一层楼，抑或又沉潜到เ另一个ฐ深度。他们谈得从容，见小菲进来只是点头一笑。小菲站了半天。听了半天，他们也没有想把她纳入谈话的意思。没有任何令他们不安的理由，因此小菲也就坦然了。
孙百合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他们的，她已๐经正式被恢复了名誉，也快要恢复工ื作。小菲想她是一直很清苦的，却清苦得不露痕迹。
以后只要和孙百合谈过话，欧阳萸就脾性温和一阵，不扬起嗓门跟小菲嚷嚷。连欧阳雪也看出这一点，只要父亲在家出粗口，大嗓门，她就说：“孙阿姨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她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工ื学院，谁也没料到เ她会去学理科。每星期回来总是对孙阿姨是否来过有准确判断。
小伍结婚时，请了一大屋子人，包括孙百合。她那ว个断绝母女关系的母亲也出席了，母女俩像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做亲密母女，伍老板娘开口便说女儿的好处。就在这个婚礼上，小菲断定欧阳萸和孙百合恋爱了，欧阳萸真爱上谁是顾不上掩饰的。孙百合也好不到เ哪里去。他们对伍老板娘的显财露富，庸俗热情毫不在意，因为他们只注意对方，一屋子人都不存在。放在平时，碰到เ伍老板娘这样的表现他会跟小菲传递几个烦躁信号，然后悄悄溜掉。今天他特别宽厚，只是因为ฦ他根本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笑什么。
小伍的丈夫是大军区一位文化部ຖ长，小老头儿，慈祥可爱，小伍和他站一块儿，像他女儿。小伍无情，因而不易老，小菲这样总结。媒人是都汉，不过都汉并没出席婚礼ึ。
方大姐也出席了。她虽然口气还如过去一样权威，但谈的多是老年性疾病和吃的各种药，因此跟新郎倌一谈就谈深了。不然她也许会警觉到欧阳萸和孙百合：他们在这间一百平方米的会议室里神交。
孙百合能ม让欧阳萸过得好吗？只会买睡莲可不行，他的营养、口味都是小菲眼下的生活纲领ๆ，否则他怎么เ去完成巨เ著？孙百合说过她是独身主ว义者，也许是假话，也许是俏皮话，碰到一个中意郎君，又才华横溢，名利无量，她才不独身呢。哪个女人心底下不想为人妻？不为ฦ人妻是白做一世女人。
现在小伍也时髦了，结婚订了个大蛋糕，上面的假奶油如同铺了厚厚一层棉花絮。每个ฐ人都上去哄抢，只有欧阳萸和孙百合不动，好像他们吃惯真奶油，不可以堕落得吃这种鸡蛋白混着白糖催化出的泡沫。热恋和失恋都降低人的胃门和消化能力。
它终于生了。从小菲第一次见到เ孙百合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得要二十多年、十多次运动、人生的大颠覆才能让他们相遇。小菲不禁为ฦ此震动。
这个ฐ美丽的女人在热恋时更加美丽ษ，你看她看欧阳萸的眼神，真美。小菲想，不知哪一天，哪一时刻这张漂亮脸容会挨一个大耳光。她小菲做事干脆，也大众化，在表达嫉妒、惩罚姘妇的方式上，就只会用大众化的手法。她当然不会在那大耳光尚不成熟的时候去扇，扇不成熟的大耳掴子有可能把欧阳萸扇到对方怀里。一定要拿住证据，一定不能给他们抵赖的余地。
同时怎么办呢？她还装得下去吗？还像过去一样待孙否合吗？不装是不行的，她怎么拿得着证据？假如马上难，反而给他们同盟抵抗的决心，现在他们还有余地抵赖。马上难绝对不智。那就装一阵。小菲在后来想到这时候，非常怜悯此刻๑的自己：要她按下不作，假装被蒙在鼓里是多难的一件事。她在这方面很笨，正如女儿在十几岁时就英明指出的那样：“妈妈你爱得太笨了。”
从小伍的婚礼之后，孙百合不上门了。小菲跑到宗教历史学会悄悄打听，证实了学会尚没有给孙白合分房，她仍旧ງ和另一个ฐ女同事同住一间宿舍。
话剧ຕ团的领导又有了新调整，从部队转业的一位政治教导员任党委书记。此人对话剧ຕ一窍不通，上来却让团里排《北京人》。大家有些糊涂了：书记究竟是水平太高，还是水平太低？《北京人》是多难演的一个ฐ戏。这位政治干部每天到排演场看，坐在那里一杯浓茶一支香烟，看了两ä天，他把马丹换成A角。有人建议小菲，他摇摇头，然后很有政治水平地解释了他的用人意图：“田苏菲比较适合演一号英雄人物，江水英啊，方แ海珍啊，柯湘啊。她演刘胡兰肯定是头号人选。”
大家顿时感觉上当，这个政治干部原来假装门外汉。
接下去是第二剧ຕ组排《咸亨酒店》，里面更没有一号英雄人物，小菲和高帼英都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再排，就是《日出》，书记看了小菲演的陈白露，说：“太遗憾了，一身的英雄气概，看来只有等到哪部戏里有一号英雄人物，你再上吧。”
小菲这时心情不同于去年。她觉得必须再大红大紫一回，和孙百合才有一拼。没她的戏演，她不就成了专业煮ุ饭婆了？她什么都比不上孙百合，至少要用知名度压住她。她开始早起跑步，一天一顿ู饭。三个月后，她的腰围又回到了三十多岁，胸围却回到了育初期，人减体重要能指哪儿减哪儿该多美。
她听说团里要以一部新า创作的剧目参加全国话剧会演。戏是有关一个女医生在“文革”中悲欢离合的故事，年龄适合小菲。她再次暴红的时刻๑到了。她不红可不行，让孙百合觉得缺乏挑战性，没个比头。欧阳萸也该明白，全省都拿她小菲当回事，去北京会演若得奖，那全国人民都会拿她小菲当回事，在别人眼里，她可不输给孙百合。孙百合算什么？谁知道世上有个孙百合？
她买了贡酒、中华烟、毛峰茶，装在一只尼龙包里，敲开党委书记家的门。书记正在吃晚饭，饭桌矮得像个ฐ炕桌，上面摆着烙饼和啤酒。妻子一看就是进城不过五年的乡下贤妻，见小菲提溜出烟、酒，脸都红了，跑进厨房，又在矮桌上摆了一副碗筷。
小菲记得童年时跟母亲去某家送礼，母亲把求人的事做得一点儿不寒碜，一字不提她送礼ึ的目的。
因此她也不提。
她跟书记谈过去演的一部部戏，戏中出的各种纰漏，把书记逗得直乐，妻子也直乐。小菲是很舍得出自己丑的人，把自己้从艺历史中出的所有事故演给书记两ä口子取乐。连她早先演刘胡兰，躺在铡刀上下巴๒险些被铡下去，也连说带比画地讲给他们听。
她知道自己้青出于蓝ณ胜于蓝，比起母亲，她做得更体面，更不露痕迹。她端起书记妻子递过来的大碗啤酒便喝起来。一号女英雄嘛ใ！
“我还正想找你呢，你有没有看那个剧ຕ本？”
“我看了。”小菲按捺不住了，本来她该装ณ蒜：哪个ฐ剧本啊？
“你对演员人选有没有想法？”
“我又不是导演！”小菲今天豁出去了，假如书记心目中的主角是别ี人，她就要在这个矮腿桌上跟他硬争。
“导演觉得高帼英合适。”
“她不合适。”她才顾不上含蓄呢，“虽然是一号英雄人物，但女主人公是个知识分子。”
“我也是这个意见。你是导演的话，你让谁演？”
“我让我演。”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好，干了这碗！”
小菲仰脖ๆ子灌酒，今晚就是做女座山雕也认了。随便书记认为她是皮厚还是自负，是鲁莽还是直性子，她反正说出了蓄谋已久的话。
一连几天小菲惴惴的。所有人都在猜女主人公是谁演。导演讳莫如深，陈副团长满脸奸笑，党委书记还是一杯浓茶一支香烟坐在排练场，此刻马丹在排虎妞，书记看得入神，天花板砸下一块都没惊动他。排练场漏雨漏水，地板成了跷跷板，今天漏雨终于把天花板漏塌了。
书记从塌了天花板的排练场走出来，急行军一样目的地坚定。他直奔小菲，然后说：“准备演女一号。”
小菲得到了角色。她不知道是送的礼起了作用，还是出自己洋相让书记看到她辉煌的演出史一连串的一号英雄人物。反正书记说服了自己，说服了导演，说服了陈副团长。其实陈副团长已是名存实亡，对“四人帮”时期红过的人，省里已๐经在罢免职务。小菲又浑身劲头地出现在排练场里。为了赶排会演剧目，唯一的排练场让给这部ຖ新า戏，《骆驼祥子》挪到院子里排练。奇怪的是书记不再是一杯浓茶一支香烟坐在排练场里，而坐到室外去看《骆驼祥子》。后来人们明白，书记心里自有他的主ว次安排，去北京参加全国话剧ຕ会演的新戏被他看成临时政治任务，而他认为话剧团的生死存亡要靠经典剧ຕ作。这两年一些老电å影复活，新า电影诞生，京剧团的剧场常常作为电影院租出去，看了十年样板戏的人都给电å影俘虏过去。话剧ຕ团虽然比京剧团稍好，但演出常常是一半虛席。剧场维修，演员宿舍建设，排练场换天花板和地板，都指望演出赢利ำ。而赢利指望好剧目，久经考验的名戏。农村生长，部队教育出来的书记心眼实在，话剧ຕ团两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睡是他最沉重的心事。他可不愿看见这个剧ຕ团破落下去，成个ฐ朝不保夕的江湖班子。当然，这都是小菲和其他演员们后来慢慢领悟到的。小菲此刻还是精神空前地饱满，一招一式一词一语都挥良好。她一招一式可不是给导演看的，也不完全是为了观众和会演评选委员会，她是冲着孙百合的。她别无选择，只有创造辉煌，用辉煌击败她。
就在小菲赴京之前的一个星期，方大姐的丈夫去世，省里大报小报都是一片颂扬，代表全省人民为一个ฐ“青天大老爷”大恸。第二天，晚报的第三版出了欧阳萸的文章，基本否定了省长在建国后的所有政绩，把他在饥荒三年中ณ调查的农村状况作了生动描写。文章中还批评了省长夫人，借组织部ຖ长官职大重用提拔在县里搞浮夸，对农民群众犯了罪行的干部。他这次抛弃了“文贵于曲”的信仰，直截了当，不致命不罢休。
文章一出来便是一匹黑马，全省给它冲撞得鸡飞狗跳。
第三天，一些类似的文章刊登出来，但作者全部化名。
第二天晚上，省文化局和艺术学院合办国庆晚会，会前有个小型聚餐，请了省市领导。欧阳萸是东道主之ใ一，但他在聚餐进行到一半时才跟小菲一块儿露面。本来他不愿出面，经不住小菲吵闹，最后答应了她。他不知她的隐衷。她不欠一顿聚餐，但她必须要在此类场合下确立和巩固自己的名分：欧阳夫人。她的知名度和身份该是唯一般配他的夫人。看看谁敢夺她的地位。
刚刚入座，小菲端起红酒和一桌客人碰杯。欧阳萸斜瞥她一眼。瞥就瞥，她要大家看看，她虽然往五十岁上走，但还是很上台面的。这时，她看到เ对面贵宾席上坐的方大姐，已经是个老太太，头稀落了，没掉的也白了，穿着铁灰的春秋装ณ，臂上套着黑袖套。她比欧阳萸大不了几岁，看上去竟像个ฐ守寡多年的寂寞老妪。小菲不由á得眼眶一热。不管怎样，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大姐大姐，叫了几十年，冷的也叫成热的，假的也叫成真的，人情有时就这样不可理喻。
方大姐把眼睛定在欧阳萸身上。欧阳萸和邻๑座聊对了路子，酒精也开始作用于他，他显得年轻得意，并有几分张狂。方大姐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她一口没动那酒，因此她刚一迈步，酒便溢出来。小菲意识到เ，不仅是因为ฦ酒倒得满，也因为ฦ她的手颤抖。丈夫刚去世几天，她何至于颤颤巍ณ巍ณ？她经过的座位上，人人都跟她打招呼，她根本听不见看不见。人们的神色变了，担忧的，看好戏的都有。
方大姐走到เ欧阳萸这一桌，眼睛看着他。
欧阳萸被她杀个ฐ冷不防，显出一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