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从他的身后取回来两支枪,背在身后一支,又给了另外一个兵一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陈海波眼圈通红,瑟瑟抖。被洞口骤然出现的情况吓了一跳,头往前一伸出了呕吐声。但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这在新兵中很普遍,恐惧使胃里产生大量酸液ຂ,酸液ຂ又刺激敏感的胃膜,导致干呕。
然后是剩下的三个ฐ人。
队伍迅地散开了,各司其责,原地警戒。
只剩下最后一个兵了,他已๐经写了三张信纸,还在拼命地写。他好像能感到เ文书就站在他身边,头也不抬地苦苦哀求:“文书文书,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有话没写上……”
“妈妈收。”
“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尽管战争逼近,却从来没有想过,面对死亡——这么突然。”
“战争是人类最壮观的竞赛!战斗中,强者胜、弱者亡。”
白天来的黑脸年轻干部,F军在前指的侦察参谋候风林,就在这个时候,带着他的前线经验,补充了进来,睡在了三连的宿舍里。夜里如果有人站在三连的宿舍里仔细倾听,会听到四周都是均匀的呼吸声。
脱胎换骨,凤凰涅磐。
连吴凯锋都笑了。
滇南的坑道,除了天生的小溶洞之外,就是在坚硬的红土上挖出来的猫耳洞。整个ฐ战区,越往南边,季风气候越明显。每年的季风过后,红土才会松动。此时挖掘最方便,把成筐的红土挖来,再拖走。到了旱季,红土就会变得像混凝土一般坚硬。洞口的红土,因为里边的人爬进爬出,已经被磨得相当光滑了,清晨的阳光撒在上面,几乎都能看出反光来。
队伍最后的车队中间,拖着一台以前从没见过的装备。顶ะ上是个大大的弧面,朝天架着,很显眼。
穆青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啥?”
随行的干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说:“不知道。”
穆青笑了:“还有前指侦察参谋不知道的事情啊。”
王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是眼睛突然之间黯淡了下来,仰头看着淡蓝的天空,努力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雷达,炮位侦察雷达。那ว两个火箭炮营,是我们的炮位侦察雷达现的。”
“那ว里有山坡挡住啊,怎么看?”穆青愣住了,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炮位雷达,是根据射炮弹的轨迹,反推炮位阵地的……”
“刚进口,”随行的那个年轻干部ຖ低声说,“你们走的第二天,运到เ前线上的。”
大队驻地,一片肃然。
在这个简易的驻训场里,找不到一个ฐ礼堂,所有的人都坐在操场上。
在他们正前方的平房上,挂着一条红幅:“s军侦察大队表彰大会,暨T军侦察大队驻南疆欢迎大会”。
红幅前,小板凳,绿军装,成行成列,整整齐齐。
只有最前面的四个ฐ凳子空着,几个孤单的影子站在一角,默不作声,每个人的胸前,都戴着一朵红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上前打破他们的沉默。
送他们出的军官匆匆走了过来,眼里说不上是心疼还是不忍:“同志们……请坐下……”
没有人动。
“坐……同志们,这是命令。”
穆青哭了,他哽咽到:“长……我们走的时候是六个人啊……”话音未落,自己就哭出了声音,剩下的三个人也都哭了,那是一种男人拼命压抑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王刚摘下自己胸前的花,摆在了空着的小板凳上,然后立正,敬礼。
穆青和另外两个兵也是一样。
四朵小红花,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四个小板凳中间。
王刚ธ他们坐在了摆着小红花的板凳后面,坐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的兵都无声站起来了。
军礼ึ。
后来,前指情报部得到เ消息,候风林的遗体被敌人埋在了他们的烈士陵园门口。大队里凑了钱,找到了边民,出高价把遗体买回来。因为遗体已经高度腐败,最后帮忙的边民只带回了候风林的人头,和陈海ร波,吴凯峰他们葬在了一起。
随着Tຄ军飞虎侦察大队的进驻,我们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对敌作战任务。
我们被冷藏起来了,长达半年。
然后就匆匆结束了s军在南疆的作战。
雨季。
王刚他们在烈士陵园站了很久。瓢泼大雨中,只有几个兵的影子孤零零地戳着。穆青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穿着便装。
候风林坟前跪着一个ฐ穿黑衣戴银饰的女人,把一包一包地香烟拆散,一次次地划手里火柴,想点燃。
大雨倾盆,徒劳无功。
穆青说,这个女人就是和候风林好的那个边民。家里打她,骂她,她都不怕。一直在她们家通往前指的那条路上等她的候参谋,后来部ຖ队里有人路过,告诉她候参谋牺牲了,她才找到这边。
穆青在回来之后不久,就回到了F军。随后,匆匆转业——那是1้985年的下半年,这几个月里,有上百万的解放军脱下了他们心爱的军装,解甲归田à。
临走前,穆青告诉我说,陈海ร波上来时,心里一直有包袱,怕死,怕死了家里没人照顾,牺牲前,他还告诉穆青,说路过东北,替他回家看看妈妈。
穆青走得很凄凉,他问我,仗打完了,后人还会记得我们么?
这个问题侯风林也问过,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任何坚持了道义和价值观底线的战争都不是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