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中文足够解雇这家伙，重新า雇一个称心如意的仆人。不行，仆人能说英文，很难找。田鼠和巫师都是校里特地为他找的。这儿每个人都对他说英文，他现在只会说三百个不到的中ณ文词，能ม听懂多一些，差不多是个ฐ哑巴。
系主任夫人看上去年轻了十来岁，粉嫩得很。田鼠说。必是敬菩萨拜佛得福了，我在校门口碰见的，客气得很，还给我打招呼，问你假期到哪里去了？
“海湾山移易，一个猴子……”闵声调压低，“属猴就比我小八岁啊！”
艾克顿那自肺腑的感叹：北京是地球上最后一个ฐ天堂！他想着这话，眼光扫过在路边小孩堆的雪人，堆得太大，正在渐渐倒下。从大街转进胡同，挺宽绰的胡同，有卖艺人牵着猴子耍把戏，猴子套着一件怪里怪气的花衣服。
“对呀，来来，你一个人在北京冷清得很。中国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艾克顿说。
他想借口说约个时间下次再来，就站起身来。
“不会吧？”
闵指给他看一棵古树，说是明朝最后一个ฐ皇帝ຓ在农民革命吞没北京时吊死的地方。裘利安没看出这树和其他树有什么不同。像回应他似的，一转脸工夫，两只黑乌鸦就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叫唤。
他不是不知道，在英国时，从记者的报导，从中国回来的人写的书，都仔细描写过中国的贫穷和苦难。中ณ国的故事永远是悲惨的，让那些神经脆弱的太太们读不下去。所以中国是最值得革命的地方，需要马尔罗笔下那ว种敢于牺牲的中ณ国英雄。这时，他非常清晰地记起在去年九月，从香港乘船驶进上海时，他对这个国家的革命充满了怎样的激情！他写给母亲的“遗书”，他来中ณ国就是为了奔赴一条值得献出生命的危险的路。
越往北行进，越是贫穷。
他提着行李走上石阶，路上落满鲜花瓣，菊花最多，他喜欢这气味。他补读过一些中国习俗之类的书，如果没错，这几天该是一个登高采花喝酒怀念亲友的节日。十月初ม的天气，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暑热，气温适人，算是上帝开恩，天高气爽，一接近国立青岛大学校园，石墙庭院渐少，不过植满花草，绿荫也越多。
小嫚好盘目，他跟着说，相貌好，女人漂亮。快接近目的地，他才意识到เ来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或许还可以另有一个结果：艳遇，异国情调，瓷娃儿似的。当然，他来中ณ国目的不是为女人，不过，为ฦ什么不呢？并行不悖。
这女人吃惊地看着他，裘า利安也看着她。然后，对看着，看谁先把脸害臊地掉转开。结果，还是那个ฐ女人转开眼睛。不是由于他的话本身，而是他说话与眼光看她的无赖劲儿。
他高兴地微笑起来。这个夜晚他从青岛回到欧洲：这是他的游戏，他喜欢用吓人一跳的话，把女人的情欲调得高高的，也有本事将她们不留情地推到เ一边去。
他说：“如果不罢课，我就要开讲‘剑桥自由主义学派’，从莫尔到罗素，不能细讲，但我会推动学生思考自由á主义的原则。”经他这么一说，他很自豪，自从把普鲁斯特的小说的英译硬给学生喂下去以后，他现在已๐成了相当不错的教师。
对方แ叹口气，她对这些文化界的事不太所知，也不感兴趣。“有意思。”她说。
裘利ำ安今天还不想和她上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现在裘利安又是一个ฐ快活的人了，他与两个女人频๗频吃中、晚饭，有时还将她们同时请到家里来吃。两人女人都装做不在乎的样子，但暗中与对方แ较着劲地争夺。他也乐滋滋地和其中一个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地出出进进。西方人男女之事，校园里无人当一回事。因此，他尽可能把游戏玩得公开而堂皇。
但他的快活日子不太长，当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心把她们弄上床时，他自己้停止了这游戏。
闵在裘利安早晨去学校教学区的路上，截住他。她一身白，一反平日的雍容华贵，布旗袍，布鞋，也没施脂粉，梳了两条长辫子，与校园里一般的女学生一样朴素。但她瘦得可怕，瘦得五官显出凄楚的美来。
裘利安预料早晚会遇到闵，但对这样拦路，还是很不高兴，张口说：“你还活着？”一说话他就现自己最近一个时期玩笑开得太多，怎么เ开口就这么เ残酷？
闵好像没有听到，说她准备说的事：
“你有了l、m，祝贺你。”她痛苦的皱纹不是在脸上，而是在眼睛里，如同她身体的秘密不是在穿着衣服的时候，而是赤裸之后，她才真正神秘。如果裘า利安无法弄懂一个人，那只会是闵。
“没有的事。”裘利安一口否认，他本想对闵绝不否认。
闵笑了，走近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你英俊，潇洒，有吸引力，文学世家之子，年轻的教授和思想家，才华横溢的诗人，没有女人不爱的。”
她的微笑仿佛是鞭子，抽打在他脸上。她从来没这么一一罗列出他的长处。
在他听来，她并不是在讽刺๐，也不像在指责，她一定觉得非常冤枉，爱上一个ฐ不配爱、侮辱她的男人。这时，他又一次诅咒自己不该陷入爱情里。爱情，包括一个ฐ女人的肉体，对一个男人不算什么，可他每次和她做爱，迷恋的也包括她的肉体，他不承认爱，但他每天闭上眼睛，就看见她，那就是爱，他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闵的眼睛盈满泪水，那泪水越积越多，他的心越来越沉重。闵看上去在竭力不让泪流下来，她说，她为爱错一个人后悔，为该彻底忘掉又办不到愤恨自己。
她渐渐靠近他，她的眼睛突然镀上温柔，全是爱，没命忘命的爱。
“别这样。”裘利安抵挡不住，只得说，转身不看闵。
“你情愿看到我死，对吗？”闵的气息，他熟悉的，那种令他心醉的气息，“我会的，但，裘利ำ安，求求你，在这个时候别抛开我。”
“我没有。”他一味否认，自己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เ，像是说没抛开她，也像是说并没有想看到她死。
她的眼神没有亮点，她的呼吸变弱。裘利安突然醒悟过来，爱情是她身体和灵魂的粮食，她可能真想自杀——她是不是有一种绝闭性命术？她再三说过“要当面死在你跟前”。他认为ฦ自己和那两个女人鬼混很卑鄙，因为他根本不爱她们。
裘利安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罪孽感，他一把抱住闵，大声说，“我爱你。”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又加了一句，“相信我。”
闵一时呆住了，但她的呼吸缓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无奈地摇摇头，低下脸说：“我知道，我很贱，以死求你爱我，你这是在同情我，但我已๐知足了。”闵抬起头来，脸和嘴唇有了点血色，好像灵魂又返回她身上。“我母亲说过，贱的对面不是贵，贱到底那才是贵。”
她挣脱开裘利安的怀抱，让他先走。
裘利安走了十几步路远，回了一下头，闵不在小道了。他在一片绿色里穿行，突然听到鸟叫，还有猴叫。这才现他走了相反方向，远远离开校园，在山中密林里迷了路。鸟和猴你叫一段，我再叫一段，热闹着呢，却很难看见它们。一朵一朵的杜鹃、牵藤花，叶片花瓣，都比平常的花叶大几倍。天光穿过密闵，一道道一线线地漏下来。
他塞住耳朵，深呼口气，静下心来。朝准了方向，也就出来了。
教室里学生们等急了，裘利安晚到四十分钟，学生已经去他家里办公室找过，找不到เ人，就慌了，报告了郑系主ว任。
裘利安在课堂上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迷路了。”说得太认真了，他先笑起来，学生们笑起来，是被他感染的。
这一整天都不真实，晚上和英国女人有约会。
他不想去，但要取消已๐经晚了。于是，他回了一次家，特别ี换了西服系上领带，头也梳得齐整，他与闵见面从来没这么เ俗气的打扮。
英国女人也特地打扮过，不知怎么打扮成中国女人，香烟广告上女明星的架势，穿的是旗袍，戴的是珍珠项链，头烫过，插了两ä朵鲜玫瑰，红色的。
“你怎么เ心不在焉？”她立即觉察出来。
裘利安直抱歉，说吹了山风着了凉，身体有点不舒服。
她却高兴起来，可能认为ฦ他这样了，还来赴约。她越高兴，裘利ำ安就更不对劲，西方女人心不细腻，如果是闵，一定会强迫他回家休息。而且西方女人，无论什么เ长相，穿旗袍就是不伦不类，样子有点可笑，很像伦敦舞台上毛姆剧ຕ本中ณ的中国女人。性感的旗袍是专为ฦ覆盖中国女人的肉体，而存在于世上的。
他不想看她，就自然地掉头看门口。正巧ู看见美国女人和一个西方แ男ç子走进来，原来如此，人家也不让时光空闲着。当然，本该如此，在他与别的女人约会时，他对面这个头插鲜ຒ花的女人也会另找快乐。
凭什么这样去想她们？是我神经太紧张。裘利安闭了闭眼睛提醒自己：我也是在与她们玩游戏，谁也不欠谁。这是自由的游戏，因此，不可能有真情实意。
这顿饭吃得很费劲，很辛苦，他努力凑趣，让对方แ不太难为情。她的话太多，以前他一点没觉得。他只盼着最后一道水果上来，酒喝完，就叫车送她回家。
两ä人上出租车后，英国女人说裘利ำ安不舒服，她得送他回家。他没勉强。
到房门口时，他吻吻她的脸颊，就说晚安，完全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
他关上门，为摆脱这个女人，松了一口气。室内盆花月季、仙人球，翠菊都在继续开花，杜鹃花凋谢后，仆人田鼠种了一丛小竹。田鼠说，这是湘妃竹，相传舜，也就是中国开天辟地第二个皇帝ຓ，南巡苍梧而死。舜的两个ฐ妃子，许久没有消息，就沿途追寻，忽闻噩耗，在海湾湘之间痛哭，眼泪洒在竹子上，竹子上的斑点就是她们的泪水。
裘利安很喜欢这个中国民间故事。他洗完澡，就上床。在床上折腾许久也睡不着，起来，放一张唱片。房子里有了音乐，像木鱼，又像水滴声。停了音乐，就能听到เ庙宇钟声，他闭上眼睛。
夜莺在啼唱，石头掉进水潭的声音。一个云高髻缀满珠玉的中国美女，从竹丛里走出，朝他卧室走来，他认识她，她哭泣的样子也很美。
莫非我死了？他躺在床上，想起来，费尽力气也没办到。这时，她在一件件脱衣服，使她变成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