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手中的菜刀落在炕席上，大姐回来了！大姐跪在炕上，哽咽之声从她嘴里漏出来我们惊讶地看着她模糊不清的脸我看到她的脸上有许多亮晶晶的东西
艾蒿熏蚊绳在炕前地下闪烁着暗红色的短促光芒
政委道：“你安排给孩子们开饭，尽她们吃，回头我让事务长给你们补足差额”
母亲麻木地点点头
他说：“不对，我有自己的国籍，我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我曾经保留着大主教派我来传教的有关文件”母亲笑道：“老马，我姑夫跟我说，你是个假洋鬼子，你那ว些文件什么的，都是请平度县的画匠画的”“胡说！”马洛亚牧师像受到เ巨大侮辱一样跳起来，大骂道，“于大巴掌这驴日的！”母亲不高兴地说：“你不能这样骂他，他是我姑夫，对我有大恩大德！”马洛亚说：“他要不是你姑夫，我拔了他的xx！”母亲笑道：“我姑夫一拳能打倒一头骡子呢”马洛亚沮丧地说：“连你都不相信我是瑞典人，还能指望谁相信呢？”他蹲在地上，掏出旱烟袋，从烟荷包里挖了一锅烟，一声不响地抽起来母亲叹口气，道：“看你，我相信你是正宗西洋人还不行？跟谁赌气呢？中国人，哪有你这样的？一身的毛……”马洛亚的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笑容“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他沉思着说，“不过，真要让我回去，我还不一定回去了，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他望着母亲的脸母亲说：“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安心在这儿过吧，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人，不管是黄毛的还是红毛黑毛的，都是上帝的羔羊只要有草地，就能留住羊，高密东北乡这么多草，难道还留不住你？”“留得赚有你这棵灵芝草，我还要到เ哪里去呢？”
他自己也站在水里，歪斜着结了一个紫红大疤的肩膀，搓着脖子上的灰垢在他们洗浴的时候，黑叫驴们有的兴趣索然地咬着芦苇叶子，有的咬着高粱叶子，有的互相啃着对方的屁股，有的则沉思默想，让那暗藏的棒槌钻出皮囊，并一挺一挺地敲打着肚皮在黑叫驴们各自寻找着各自的乐趣时，母亲从马洛亚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怨道：“你个驴，把孩子挤痛了！”
苟三和姚四，哈着腰走进我家院子，跟着他们进来的，是镇里的一些闲汉
惨哪！司马亭看着我家院子里尸首，夸张地感叹着←的嘴角和嘴唇、腮帮和耳朵上表现出悲痛欲绝、义愤填膺的感xx彩；但他的鼻子和眼睛里却流露出幸灾乐่祸、暗中窃喜的情绪←走到僵卧着的上官福禄旁边，木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走到身首分家的上官寿喜旁边，弯下腰去，子着那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好像要与他交流感情←的嘴咧着，一线口水不知不觉流出来与上官寿喜安详的神情相对照，他脸上的表情蠢笨而野蛮你们不听我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呀……他低声嘟哝着，像在谴责死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到母亲面前，他说：寿喜屋里的，我让人把他们抬走吧，这天气，你看←仰脸看天，母亲也仰脸看天》上的天是令人压抑的铅灰色，而在东边，血红的朝霞，被大团的黑云压迫着我家的石狮子返潮出汗啦，这雨，马上就来了不把他们拉出去，雨一淋，太阳一晒，你想想吧…
“打死你？”上官吕氏满面哀愁地说，“打死你这钵盂就能ม囫囵起来吗？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瓷器，是你们老祖奶奶的陪嫁，值一匹骡子钱！”
她浑身打着哆嗦，扶正风箱，然后，胡乱地拼凑着青瓷碎片，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让破碎的钵盂复原或是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过cນ母从地上猛烈地站起来，像一匹肥胖的老马，身体摇晃，脑แ袋乱颤，嘴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上官来弟本能ม地缩紧身体，双手捂住脑แ袋，等待着祖母的打击c母没有打她，只是拧住了她单薄白皙的大耳朵，把她拎起来，轻轻往外一甩↓尖声嚎叫着，跌在院子当中的青砖甬道上
孙大姑平淡地笑笑，没说什么↓一把拽住那只生着黑红尾羽的大公鸡，轻轻地抚摸着它绸缎般光滑的羽毛～鸡惊恐不安地咯咯着↓撕下公鸡尾巴๒上富有弹性的翎毛，塞到一个蒲草编成的袋子里～鸡疯狂地挣扎着，坚硬的趾爪刨า起了一团团泥土大姑道：“你家的闺女们会不会踢毽子？从活公鸡身上拔下的羽毛做成的毽子才好踢，嗨，想当年……”
他感到孙大姑的目光横扫过来，冷冰冰的，宛若一柄柔软如水、锋利如风的宝刀，几乎削掉了自己的头颅ๅ哑巴们和他们的狗也转过脸转过眼睛哑巴们眼里放射着几近邪ิ恶的、兴奋不安的光彩
骑马中队、骑骡中队、便衣队都来了，排着两行队伍，抱着枪、或是背着枪，左顾右盼着女人一群浪狗，络绎入场乌ไ云吞没星月，黑暗笼罩大地树上虫声凄凉，河中水声澎湃
“发电å！”司马库在我的左前方下令←打着火机，点烟，点罢烟用很大的动作摇灭打火机
mpanel1；发电机在回回女人家的废墟那儿几个黑影在动椰一只电筒发光终于，机器响起来，起初的响声忽高忽低，很快便均匀了一盏电灯在我们脑后亮了
“噢噢！”激动的观众吼叫我看到前边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灯光，一大片眼睛绿光闪烁
就像第一天晚上一样，一道白光寻找白布，飞蛾和蜢虫在光柱中莽撞飞行，白布展示它们的巨大身影，士兵和百姓惊叹跟第一天晚上不一样的地方更多：司马库没有跳起来让光柱透视他的耳朵∧周的黑暗更加深厚，那白光愈加灿烂空气潮湿，田à野里的气息迎面扑来风的声音缠绵在树上夜鸟的声音纠集在天上鱼的声音破碎在河水中还有河堤下边的毛驴的喷鼻声，那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的平凡坐骑》的声音在村子深处闪电的光彩碧绿，在西南方向低垂的天幕沉闷的雷声在闪电消逝的地方满载着炮弹的火车在胶ด济铁路上急驰，清晰的钢铁ກ巨轮碾轧铁轨声与流水般的电影机器声友好相处特别的不同之处是，我对白布上映出的画面兴趣大减÷午，司马粮神秘地告诉我：“小舅，俺爹从青岛买来了新片子，里边全是光腚洗澡的女人”“骗人”我说“真的，小杜说的，便衣队陈队长骑摩托去痊马上就回来”结果还是老片子【马粮骗我我拧了他的腿“没骗你，也许先放这块旧的，再放那ว块新的等着吧”我知道狗熊中弹后的情形，也知道猎人和女人在地上打滚的情形，只要我闭上眼睛，那些画ฑ面就流畅地在我脑海里滑过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眼力来暗中窥测我面前的人和我周围的情况
上官招弟因为产后身体虚弱，披着一件绿呢子雪花大衣，坐在特为她搬来的赭红色太师椅上↓的左ุ边，是司马库司令【令也坐着太师椅←的披风，展开在椅背上←的左边，坐着上官念弟，她坐着一把轻巧的藤椅穿着白色的裙ำ子，不是那件有长尾巴的，这是一件高领ๆ的、紧ู贴着皮肉的起初，他们的上身都挺得很直，脖子都很硬，司马库的大头偶尔歪向右侧，与上官招弟低语当那猎人在白布上吸烟时，上官招弟的脖子便疲倦了，腰也疲倦了，她的身体下滑，脑袋靠在椅背上，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头上的珠翠的白光，模模糊糊地嗅到她衣服上的樟脑แ味儿，清晰地听到她不太均匀的鼻息声当那ว个xx女人跳下车奔跑时，司马库的身体扭动，上官招弟昏昏欲睡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ว么端正【马库的左ุ臂在动，慢慢地动，黑糊糊的，像一条狗尾巴←的手，我看到了，他的手悄悄地按在了上官念弟的大腿上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端正，好像被摸的不是她我心里不痛快，说怒不是怒，说怕不是怕我喉咙干燥，想咳嗽一道枝杈般的绿色闪电在沼泽地上空快速地撕破了一大片败絮般的灰云【马库的手跟闪电一样快，嗖地便收回了
他像羊一样地咳嗽ณ了一声，身体晃了晃，扭过头，对着放映机的方向望了望，我也回头望了望，巴比特这个傻瓜的脸对着机器旁边的一个射出白光的小孔，往里张望着
那女人和那男人在白布上搂抱起来了，亲嘴了，司马库的大兵们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司马库的手粗鲁地伸到上官念弟双腿之ใ间上官念弟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来，抬起到脑后，仿佛是摸了一下头发，但我看到她不是摸头发，而是拔了一根簪子，然后她的左手就垂下去了↓的身体依然端正，好像她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马库的肩膀抖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不知他吸的是凉气还是热气←的左手，慢慢地收回←又像羊一样咳嗽了一声，咳得虚假
我松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白布，但却看不清白布上的画面我的双手湿漉漉的，全是汗水这件黑暗中发生的秘密，要不要告诉母亲呢？不，不能告诉她
昨天的秘密，我没告诉她，但她猜到了
碧绿的闪电å，像抖落的铁水，不断地照亮鸟儿韩的伙伴们占据的大沙梁子，那些树，那ว些土墙草屋闪电水淋淋地抖动，把光芒淋在黑色的树木和黄色的房舍上
雷声隆卢像抖动着一张生锈的大铁皮女人和男人，在河边草地上打滚，我却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昨晚上，母亲被司马库和二姐说服，到教堂看电影也是放到这草地上打滚的时刻，司马库悄悄地溜走了我尾随着他←贴着墙边走，不像司令，像个地道的毛贼，他原先一定当过贼←跳进了我家院子，从低矮的南墙跳进去，这是三姐夫孙不言的行动路线，鸟仙也熟谙此道我不跳墙，我有我的通道母亲在大门上挂着一把锁，钥匙放在门边的砖缝里，我闭着眼便能摸到钥匙，但我不需要大门下边有一个洞，是早年为狗准备的，那还是上官吕氏的时代》没了，洞留着我可以钻进去，司马粮和沙枣花也能钻进去好了，我已经站在大门里边了；这是穿堂，是西厢房的一个组成部分※前走两步，便是通达厢房的门
厢房里一切照ั旧，磨，驴槽，上官来弟的草铺↓在草地上犯糊涂，得了花痴
为防止她冲出去破坏巴๒比特的婚礼，司马库将她的一只手用绳子挂起来，拴在窗棂上，三天了，还没解我想，二姐夫是想解放大姐，让她也去开开眼界吧？但后果呢？
司马库高大的身材在朦胧的星光下更显高大←摸进来了，他没发现我，我隐身在大门旮旯里←进了厢房，我听到咣啷一声响，他的腿碰倒了一只铁皮桶，那ว是我们为上官来弟预备的便桶黑暗中，来弟哧哧地笑一点火亮起，格外的亮，照ั见卧在草铺上的上官来弟，她披头散发，牙齿雪白，那件黑袍已遮不住皮肉v人，简直一个ฐ女鬼【马库伸手摸她的脸，她一点都不怕火机熄灭
羊在棚里弹蹄子【马库的笑声∶夫大姨ถ子，一半腚沟子，司马库说，你不是浪死了吗？我来了……来弟尖声叫喊，是疯狂的，冲破房顶的，基本上还是草地上的那些话，浪死了呀，熬死了呀……司马库说：他大姨，你浪ฐ我是船，你旱我是雨，我是你的大救星两个人滚在一起，像在水里一样，像掏黄鳝窝一样上官来弟的叫声比当年鸟仙的叫声还要尖锐……我悄悄地从狗洞爬回胡同，满身都是冷汗……
教堂里的电影将近结束时，司马库悄悄地回来了人们见是司令，给他让开路
他从我身边路过时，顺便摸了一下我的头，我嗅到他的手上散发着上官来弟xx的气味←回到他的座位上，低声对二姐说了一句话，二姐好像笑了一声
这时电灯亮了人们都愣了片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马库站起来，大声说：“明晚到打谷场上放，本司令要为地方造福，引进西方文明”人们苏醒了，喧闹声压倒了机器声后来，当外人基本走光时，司马库对母亲说：“老太太，怎么样？
没白来吧？下一步，我要在高密东北乡盖一座电å影院巴比特这小伙子，啥都能干，您有这样的女婿，还得谢我“二姐道：”别说了，送娘回去吧“母亲说：”夹住尾巴吧，贤婿，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母亲从来弟的什么地方发现了夜晚发生的秘密，我猜不出来第二天上午，司马库和二姐来送粮放下粮袋他们要走时母亲说：“他二姐夫，你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二姐道：“什么话还怕人？”母亲说：“走你的”母亲把司马库带到เ屋里，说：“你打算把她怎么办？”司马库说：“把谁怎么办？”母亲说：“你别装憨！”
司马库说：“我没装憨à”母亲说：“两条路你选”司马库问：“两条什么เ路？”母亲说：“听着，第一条路，娶了她，为大还是为ฦ小还是不分大鞋你跟二嫂去商量；第二条路，杀了她！”司马库双手搓裤子，但这次搓裤子与他上次在草地上搓裤子时的心情大不一样母亲说：“三天之后，两条路你必须选出一条来，你走吧”
六姐稳稳坐着，好像啥事也没发生我听着司马库学羊咳嗽，心中既兴奋又有些悲哀正前方的白布上，男ç人和女人紧挨着躺在树下，女人枕着男人的胳膊女人望着树上累累的果实，男人却心事重重地咬着一根草女人双手撑地，坐起来，偏转身，对着男人的脸，xx的上半球从敞开的裙领露出来，xx之间形成一条紫色的隧道，像河边浅水中的黄鳝窝我已经第四次看到了这个窝我渴望能钻到那窝里去但她移动了位置，窝没了↓摇晃着那男人，大声吵嚷着男人闭着眼，嘴巴๒里继续嚼着草后来那女人啪啪地打着男人的脸，咧着大嘴呜呜地哭↓的哭声跟中国女人的哭声差不多那男人睁开眼，把嘴里嚼烂的草吐到女人脸上风猛烈摇晃着白布上的树，树上的果子碰撞着树叶哗啦啦地响，从河堤那边传来不知是白布上的风吹响了河堤上的树，还是河道里的风吹响了白布上的树又一道闪电抖下一片绿光，紧接着一声闷雷风声渐紧，人群有些骚乱白炽的光柱里穿过一些亮晶晶的白点÷雨了，有人嚷叫男人正在往马车那边走，女人赤着脚，衣裙凌乱地拽着他的胳膊【马库突然站起来，说：“不放了，不放了，别ี淋坏机器！”
他挡住了光柱群众吵嚷【马库坐下
白布上水花四溅男ç人和女人跳进河里又一道闪电，籁籁籁籁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把电å影机的白光都淋得黯淡了十几颗黑溜溜的东西飞了进来，仿佛闪电屙出的硬屎一阵猛烈的爆炸在司马支队的队伍里发生了巨大的声响、绿与黄的闪光、刺鼻的火药味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一个人的肚皮上，我感到有一些热烘烘的东西淋到了我的头上我摸了一下脸，脸上粘糊糊的，我嗅到了浓烈的血腥c即是各种各样的怪叫，丧ç失了理智、瞎了眼睛的人群白色的光柱里有晃动的脊ิ背、血迹斑斑的头颅、惊恐的脸那两个ฐ在美国的河流里泼水嬉闹的男女，被分割得肢离破碎闪电∑雷绿血横飞的皮肉±国电影手榴弹枪口里喷吐出的金色火蛇弟兄们，不要乱又是一阵爆炸娘呀※呀一条活着的死胳膊脚上绊着肠子比银圆还大的雨点儿烫眼的光神秘的夜＄亲们，趴下，不要动！
司马支队的官兵们，不要动，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喊话声从四面八方แ逼进来
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