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见他悟了，又命苏文意上别的菜，这回捧上的是翡翠榼，剔透玲珑，莹莹青润，里面盛着樱桃，粒粒精圆，漾漾红艳，只见她将樱桃剖开去核，然后沃以肥白的乳酪……
皇甫云咬了一口，柔脆ะ甘鲜，十分美味。好奇地问：“怎么得来的？”
“话倒说得轻俏可喜，御史们定是喜欢的，可我得挑剔一句──这陇州上下一水儿的精穷，你倒想贪，有可贪之物吗？只剩ທ下要百姓的命了。你这种清，只能ม叫贪不着！”赵桐口气淡薄，一字一刻，如魔如魇，令人心血为枯。
任行俭一愣，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自己一向以清廉自许，对家人也一向自律甚严，一文不贪一物不取。官做到เ这份儿上，难道还不算好？
皇甫云冷笑一声：“少朴，你管民政，我属军务，安郡王再手长，怕也管不得我。”
“你想见死不救吗？”赵桐冷冷地道。
“姓赵？难不成，你是赵宋子侄？”青峦脸色有些变。他的疑ທ惑，也道出了皇甫云的心声。
“阁下是……”青峦问。
皇甫云见他知情识趣，忙携了对方的手，以“兄”称之，再与能通判同知微笑问好致意道劳，然后按品秩一一与等候的诸官吏打招呼，大家见钦差和悦，都放下心肠，互相寒暄了足足顿ู饭功夫，才一起进了驿馆大院。坐定后，任行俭忙叫勾押官等人招呼押运军粮的大部ຖ队喝水打尖，通判裴寂和同知褚望之齐齐笑了，原来，早有机关灵动的吏官去招呼跟皇甫云一同来的人去歇息了。任行俭哑然失笑，抚着额头直叫“该打”。
皇甫云一看，有些承接不住，这一路上各州府迎接的仪仗也不小，但就数陇州的阵势最大。赶紧下马，对方แ的品秩并不比自己低，更不敢托大。
“这有什么，汉朝的张衡制地动仪，都能ม在洛阳测出陇西的地震呢。”赵桐说着叹了口气，“我倒想着，科考时，能多些鲁班、蔡ກ伦、李冰、祖冲之，踏实做些事，少些光会吟诗作画等巧嘴琉璃八哥。”
她似乎不喜欢读书人，当然，也不是一味不喜欢，皇甫云试探着问：“昨天还听你念李白的《将进酒》来着……”
“李白杜甫倒也不能少，太平盛世全靠他们如花儿一般点缀，只是，放在陇州ะ这种地方，怕是不行。都穷得呱呱叫，还一味勒着脖子春花春鸟，这种日子，实在不能想。”赵桐说着摇头，一脸不忍。
皇甫云听着想笑，以前他也为李白怀才不遇抱不平，现在细想来，李白之才，只合装点太平，而非济世务实。
──这位女王爷，跟一般女子不一样，想的做的，全然没有一点脂粉裙ำ钗味，倒都是些治国安帮的事，而且绝非清谈。他从侧面默默看着她，乌黑的长流云一般拂过澄莹如玉的脸颊，风致飘然又旖旎洒落……
他有些呆了，少年入仕，一心做官，踏实做事，任上又都是些同僚，对着的又是些奸宄凶顽，偶尔闲了也惟有逛逛山水，或官廨内读书，很少与女子接触，乍一见赵桐，给他的惊异，是天崩地裂的。在这个ฐ春天，在这个万物萌动的时候。
赵桐一定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是个襟怀磊落又心思沉潜之人，处事运密入疏，寓浓于淡，可谓纡曲通达，一无滞碍。她回过头微笑道：“凤阿，我带了本书给你。”
“书？”刚才她还不喜欢读书呢。这人真是难懂。皇甫云接过她递来的书，原是葛洪的《抱朴子》。难不成要我成仙？或者，从仙术中悟些权术？
“好好看看，”赵桐慢慢地说，“对了，我商号中ณ的人回报，说近两年，在河岷兰州沿边榷场和市，现大量铜钱──”
皇甫云听着心里一紧，国立初ม，朝廷就吃重铜钱不与外流，西北地区尤是。开宝三年，太祖特特布了禁止铜钱从西部外流的禁令，诏曰：“铜钱不得阑出蕃界及化外。”太平兴国八年，盐铁使王明又上奏称，往沿边押运铜钱，人力物力耗费过损，又有党项人得铜钱后，销铸为ฦ器以赢厚利ำ，请罢去铜钱一项，只以布帛茶等换马匹。太宗准奏。至此，河东及秦凤路至陇右一带，渐渐成了铁钱区。
“河西陇右诸蕃衣皮食酪，几不能为国，对我大宋依赖甚重，我们与之交易，一为互通有无，二为睦邻๑友好，只是，绝不可以我之ใ血脉，添他人狼口。”赵桐说的意味深长。
难不成，这里边，就有青峦所说的泼天大案？会有人从汴梁及洛阳走私铜钱？也不对，若如此，就该从汴梁查起……莫非，是陇州出了问题？然而陇州ะ地面穷困，府库里除过几贯铁钱，都没有一枚铜钱，可是，圣上派我这个专擅断案的提刑官北上押粮又提点秦凤一路刑狱，肯定是有用意的。皇甫云想着，粗粗地喘了口气。──货币，国之血脉。此事要紧ู，要紧。
“安郡ຉ王，我该怎么着手？”以前都是先犯了案，再查案，现在，案子一点没露头，皇甫云十分茫然。
“先去吴山。”赵桐说。
吴山……看来，这个ฐ县，定是有些机关的。皇甫云点头。
“去了吴山，留意看，留心听，少说话。还有，和吴山的县政们要处好。关系和合，处处圆融，否则ท，事事有碍。”赵桐细心交待。
皇甫云点头，其实后一点，他是晓得的，他一向随和。
赵桐又道，“我们都是帝ຓ国王朝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所以，当惮精竭虑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是官样话本，但这会一说，让皇甫云热血滚涌，他郑重地点点头。
太阳升高了，遥山叠翠，远木澄清，层层峰峦连青壁润，峰顶烟岚结紫雾。汧河竟也渐渐清了，远水连天，绿液扬波，河风顺ิ谷吹来，爽气迎人。陇州确系佳地，形势天设，起伏聚气。
这大好江山，我们一定要守住。
“哦，对了安郡王，既ຂ然陇州ะ如此境况，你为ฦ什么不早些指点于少朴呢？”皇甫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赵桐笑了，这回是苦笑，“文人都有些拗性子，读了些书在肚子里，便觉得自己格物致知洞察宇宙，有经天纬地之能ม。说多了便硬顶，皇上面前也要当个强项令。所以，须得吃过苦头，尝过甜头，才能品味得出。”
皇甫云点头，确实，读书人是有这个毛病。自己也有。
“再者，知州做事，受得掣肘太多。”赵桐一针见血。
这点皇甫云也明白，知州ะ虽掌郡国之政令，却得受通判ศ制ๆ约，比如，州府公事须经知州与通判ศ签议连书方แ许下，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与守臣通判签书施ๅ行。而且，作为皇帝的耳目，所部官有功过及职事修废，可直达天听。通判，当时被人视之为“监州”。
由此可见，一个知州在任上，能做的事非常有限。这是官场积弊，没奈何的。那裴寂他见过，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所以任行俭这次，是担着一身是非的。想到เ此处，皇甫云顿觉气氛凝肃，暮春的薰和中倒有了一丝的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