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正小说网 > 一夜梨花 > 第八回:归途

第八回:归途

“你也是个好人,如果和我一块去,可以带给婴孩更多的好运。”伊倩终于转过身,从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恳切,容不得连云笙置否。

“伊倩姑娘——”连云笙听出她说话时轻微的颤๶抖,再说下去,她的眼泪又会像掉线珠子一般急坠,他不忍心,于是出言打断,“我相信,你一定能带给那个婴孩好运,最起码,他能ม从你身上学会善良和关爱!”

连云笙杀得性起,专挑手持大弩的猎人下手,然而冷不防间,坐骑被身后的冷箭射中。他干脆弃马步行杀人。猎人拿的都是短兵器,面对随处穿插的连云笙无能为力。“哇哇哇”的惨叫声后,便是一个个ฐ归西的灵魂。

李枚斥责连云笙道:“你这是干什么?”不到紧要关头,李枚绝不选择动武。前程艰险重重,活着是克服困难的基本条件,若然与人恶斗ç,死伤必然惨重。但剑已拔,弩已张,这场打斗已是离弦之箭,一不可收拾!

“就叫徐娘吧!”徐夷光答得很干脆,又故意解释道,“其实奴家今年已三十有九๡,哪配得上‘姑娘’这般称呼,倒是公子刻意抬举,教奴家无地自容。”

徐夷光重新端详眼前的男人:面廓方正,眉粗而黑,两边眉梢略略翘起,眸如明星,英气逼人,却是人中和唇底环了一圈胡子,这一来,一张本来英俊潇洒的面庞,被刻意地抹上沧桑的一笔。

杨雨下跪泣道:“连兄弟,请你救一救索ิ罗羌的神木吧!”其声极为哀恸,襟前一间地尽湿。

连云笙搪塞道:“杨兄弟,我刚好有要事离开,待我办完正事再回来替你排忧解难,如何?”因为ฦ心虚,后半句话说得不甚顺畅,声音亦不如前半句洪亮。

杨雨道:“等你回来,索ิ罗羌的神木已烧成木炭了!”

连云笙进退两难,权且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杨雨道:“大食教要索ิ罗羌只信奉真主,不许信奉其他神灵,他们要将神๰木林铲平,修建清真寺。连兄弟,不,连大侠,你一定要给我们出头啊!”

连云笙暗想:大唐与大食国早ຉ在高仙芝将军的年代已势成水火,倘若因修建寺院一事与之ใ争执,于己不利,于国也不利。然而眼下,大食教徒横蛮恣肆,公然毁灭一个ฐ国家的精神信仰,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心乱如麻,到最后还是觉得,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止大食教蹂躏索罗羌,相反,只会使两国矛盾越加激化,对索罗羌害处更大。

不过连云笙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脱身藉口。

杨雨等人见他态度冷淡,也不苛求,径自离去。这正中他下怀,拨转马头出城。哪知后面又传来伊倩的呼唤:“连大哥,你要走了?就这样扔下我不管么?”

连云笙长叹一口气,只好又回过头。伊倩身穿黑色貂袍,显得肤色洁白无瑕,靓丽绝伦,教连云笙眼前一亮。百步之遥,犹可见到เ她脸庞上那两潭湛蓝色的幽水,潭水满溢了,晶莹的泪珠仿佛把襟前的雪地也染成湛蓝色。

徐娘๤第一次出现时,穿的也๣是黑色貂袍,可她身上没有一处是湛蓝色的。

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令连云笙不得不下马,冲过去搂紧她,好好吻她,传递最亲昵的温度……

大食教众恶势汹汹冲往神木林,索罗羌百姓纷纷拿来铁器沿途阻拦。大食人手上有利剑,居然大开杀戒,地上除了尸体,便是殷红色的雪。如果索罗羌的百姓敢将内里愤慨宣泄出来,大食教区区十数人哪是对手!一个只能爱不能恨的民族,可怜到连痛击敌人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他们全身经络乃至意志全麻痹了。

大食人点火烧着了整片神林木,索罗羌的天空旋起滚滚浓烟,白昼成了黑夜。令大食人震惊的是,神木焚烧时仍余香不止,焦死的枝条仍保留着原先的韧劲。他们终于相信“神木”这名字毫不虚假。

杨雨手抱出生十几天的儿子,徐徐步入火场。他的妻子紧跟其后。杨雨脸຀上淌着泪,有几滴落入正酣睡的儿子额上。

“儿啊,别怪爹娘狠心。神木死了,索罗羌也剩ທ下没多少日子。爹娘希望你只见到生生不息的火焰,而不是尸横遍野的索罗羌。世界越简单,人越幸福,儿啊,好好睡吧……”

神木林中,人们看见两团熊熊的火焰,最终与神木融为一体。紧随其后的,还有数以百计不忍看到神๰木被焚毁的人们,当中ณ有杨福和杨乐的身影。

王宫外,国王杨遂怅眼远望行将毁于一旦的神๰木林。之ใ前卫兵来报,索罗羌百姓与大食教众展开激斗,死伤无数,他听了也只是“哦”一声,沉痛尽然搁在心底。

而后,接连有百姓跪在王宫外面恸呼:“陛下,您快去救救神木吧!”

杨遂冷静非常,甚至置若罔闻。百姓奈不住愤懑,纷纷头磕石阶,继续恳求。但又如何,愤懑过后,百姓个个满脸涨红,接二连三瞪目暴毙。愤恨的代价就是死!

“陛下!”中阁宾杨照于杨遂身后失声下跪,“一个民族๣的灭亡,先是文化的灭亡。今日຅索罗羌神๰木林付之一炬,预ไ示陛下的子民终有一天会遭到同样的灭顶ะ之灾!”

杨遂神情怆然:“国弱已然,如之若何?要是高仙芝将军在就好了。”

杨照用膝盖跪着走来:“陛下,人不自救,谁能ม救之?”

杨遂袍袖一挥:“杨阁宾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杨照坚持要说:“神๰木是索ิ罗羌最高的精神寄托,她是我们的守护者。没有她,我们也活不下去。我们没有能力活着反抗入侵者,但不代表没有其它方法!为了身不受辱,索罗羌数以百计的百姓纵身投向火海,以示与神๰木同生共死!”杨照的话是带着悲愤之情道出的,他的脸色渐渐红。

杨遂不忍见他如此,俯身扶他。杨照ั始终不起来:“大食人无视我们的尊严,肆意凌辱索罗羌,我们再不反抗,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无往不前๩!”

杨遂道:“反抗,只会让索ิ罗羌的百姓更加痛苦……”

杨照ั立即打断他:“世上没有一种痛苦,比得上受辱而又强迫自己不反抗。陛下,可曾记得高将军当年为ฦ索罗羌留下什么?”

杨遂怅然合眼,轻轻摇头,许久才道:“这样有用么?”

杨照道:“大食人占据不了我们的思想,他们永远没有胜利ำ,索罗羌亦永不消เ亡!”言语间,喉咙处鲜血上涌,竭力含着不吐出。

杨遂若有所悟,说道:“事已至此,我身为国王,理应为索罗羌做点事。杨阁宾的意图我明白,一切准备尽交付于你安排。我在这儿静静等他们来!”

杨照笑了,转身告退,脚步踉跄,口中鲜血渗出,却不减喜颜。

大食人看完神木林烧作飞灰,洋洋得意来到王宫,见是杨遂,狂傲至极。其中一个懂ฦ得汉语,说道:“相信真主ว吧,几株朽木怎能ม成为你们的神๰?”

杨遂不语。以前曾有大食教传教士来到索罗羌,杨遂听过他们传教,知道真主ว的伟大。他号召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们要奋起加入圣战,而圣战是一场反抗压迫的战争,而不是侵略别国的战争。正与邪ิ分别在此。眼前这些亵渎真主的罪民,谁都有资格教训他们!

杨遂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殷殷地接请大食人入宫。王宫的装潢非常普通,当然无຀法与大食国的王宫相比,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索罗羌的王宫将成为一座坟墓。坟墓不需要华丽,只需要阴深和冷酷。

大地开始融雪了,寒意穿衣而入,只有伊倩和连云笙互相感受着对方温暖,无惧寒意的侵袭。

不知何时,普光站在二人身后,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连施主能ม忘却前尘旧事,珍惜眼前人,诚为善哉。请连施主和这位姑娘赶快离开索罗羌,这里将有灭顶之ใ灾!”

连云笙很讨厌这个人,沉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走!”

伊倩心头一凉:“连大哥,你不是改变主ว意,留下来和我一起吗?”

连云笙抚着她的秀:“伊倩,你听我说,我有件一定要办的事,办不完,我将吃不下睡不安!”

“是去找那个徐娘么?”伊倩的泪波在打着转儿。

连云笙深深吸一口气:“是的。”

“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是的。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都与她有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找到她。甚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就忍心扔下我一个留在索罗羌?”

连云笙脑血充盈,思绪如麻:从索罗羌回梨花镇路途艰险,试问一个弱女子怎抵受得住?况且在自己尚未搞清楚对伊倩是何种感情之前๩,不应再优柔寡断ษ,以致节外生枝。

“伊倩,我要办的事难于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受这种无຀谓的苦!”

“连大哥能ม受的苦,我为ฦ何不能ม受?”

“你是索ิ罗羌圣洁和美丽的化身,不应该相随我这种登途浪子!”

话语间,一声巨响贯彻云霄。三人循声望去,声音是从王宫处传来。伊倩怵然:“陛下……陛下他……”

当年,高仙芝离开索罗羌时曾留下十车黑火药,索罗羌历代国王将它们视为ฦ珍宝,严加封存,以期他日御敌之用。岂料百余年后的今天,它们成为索ิ罗羌上下决不屈服于大食国的证物。

普光急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大食国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廓二十里外,如果索罗羌国王敢阻止大食使臣烧毁神๰木,军队马上动手铲平索罗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