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是落落大方的公子，我却生外，与樱童一样叫你‘客官’，乃因你那把胡子与你的年岁不甚相称，情非得已๐之下才这样称呼你。而奴家早就不是姑娘，你却依然叫我‘姑娘’，教我何等尴尬！”徐夷光说的是难为ฦ情的话，面上表情则并非如此，仍然从容自若，更带有几分挑逗，仿佛在说：我这面蛋儿谁也看不出已上了年纪。
徐夷光稍敛芳容，说道：“客官与奴家虽未谋面，可尚算投契，倒是称谓方面好生奇怪。”
连云笙摸了摸怀中的竹筒。
“簌——”为ฦ一骑应声坠马，挣扎几下后一命呜呼。莫说是晚上，即使是万里无云的白昼，亦不能看清毒针来自何方。
李枚斥责连云笙道：“你这是干什么？”不到紧ู要关头，李枚绝不选择动武。前程艰险重重，活着是克服困难的基本条件，若然与人恶斗，死伤必然惨重。但剑已拔，弩已张，这场打斗已๐是离弦之箭，一不可收拾！
只见猎人们手挽大弩，利箭“嗖嗖嗖”脱弦射出。李枚这边数人中箭坠马。连云笙怒极，纵身飞驰入敌阵，一只手端起置于马头的盾牌挡住飞箭，另一只挥起大砍刀见人就砍。他力气过人，刀又锋利ำ无比，中他刀的人全部断为两截。有个猎人挥刀迎来，与连云笙的刀两相撞击，连云笙力大，将对方的刀撞回去，刀背正正击中那ว猎人眉心，即时昏厥坠马。
此间，四野刮起狂风，夹杂着零星雪屑，继而变作鹅毛状。李枚暗喜，领十多人殿后，吩咐其他人赶货出村。李枚的马有护腿御寒，走得比猎人的马要快，很快就甩掉他们。
连云笙杀得性起，专挑手持大弩的猎人下手，然而冷不防间，坐骑被身后的冷箭射中。他干脆弃马步行杀人。猎人拿的都是短兵器，面对随处穿插的连云笙无能ม为力。“哇哇哇”的惨叫声后，便是一个ฐ个归西的灵魂。
猎人生性好斗。连云笙杀得越勇，猎人们越要缠住他来打。李枚素来不满连云笙莽撞行事，认为这次的祸全是他冲动所致，目今见有机可乘๖，私心一起，悄悄从人群中溜出，望村口逃去。
连云笙正杀间，忽听阿朴惊呼：“连大哥救我！”原来阿朴被三骑团团围住，身上接连中ณ刀。连云笙二话没说，直奔那处。眼见一猎人快向阿朴脑袋劈来一刀，他急将手中大砍刀甩去，劲度十足，砍刀不仅插进猎人胸膛，还将之曳飞数丈远。
手中无刀，连云笙只得赤手空拳搏击。但见他手一推，推倒一骑；身一撞，又撞倒另一骑。御敌仿如揉纸搓绢，毫不费力。积雪渐厚，他飞踢一脚，地上雪块疾如流星，痛击来敌，几无虚！恍惚间，他现除了阿朴，没有第二个ฐ自己้人，再打下去，终必落败，便飞身跃上阿朴的马，又夺过阿朴的刀，一夹马腹冲出重围。
猎人们见识过连云笙的勇猛，无人敢拦截，竟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于是，连云笙和阿朴顺利ำ逃离村庄。
大雪纷飞，前路尽为雪幕所蔽。直到天明，雪才慢慢停下。二人不辨方向，只懂ฦ奔驰。间或，连云笙感觉肩膀上一阵微热，原来那处挨了一刀，鲜血早已冻成暗红色。
前方渐现一处湖泊，湖边宿鸟成群，见人不散。连云笙想想马也累了，遂勒住缰绳，谓阿朴道：“咱们不如先到湖边歇一歇脚！”却不见阿朴回答。他转过身，阿朴坐不稳坠下马来。他浑身一凛，跳下马扶起阿朴。阿朴唇色紫黑，面色僵白，背部ຖ全是血迹，摸他鼻息，可怜已无呼吸。
连云笙狠狠掴了自己้一个巴掌：“连云笙啊，你真是没长脑袋，光顾着自己跑，还不回头看看朋友！”
阿朴面容很安详，不曾有半点抱怨。
湖边风光秀丽，日色谐和，照得湖面波光粼粼，鸟儿自由欢快地歌唱，尽情吸纳天地间的精灵之气。这与连云笙之前遇见的荒芜沉郁的景象相比，简直天壤之别。阿朴得葬于此，但愿永年安息。
连云笙选了一处百鸟聚集的沙汀，为阿朴立了个墓，于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哀伤无尽，泪流久ื久未息。几只小鸟朝他拍打着翅膀，仿佛是阿朴的灵魂托信给他：“不要伤心了，泉路坦然，我走得很顺利。老朋友，来生再会！”须臾，小鸟们凌空飞起，追日而去。连云笙注视许久，直到เ它们消失在湖天之ใ间。
他掬起湖水想洗个脸，湖水又咸又涩，不小心漫入眼中ณ，刺痛难当，好久不能睁眼。他记起地图上有个地方叫咸海，或许就是指这里。
远方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听得出是三匹马在相互追赶，一匹跑得快，两匹从后追。他好不容易才睁开一线眼缝，景物模糊不清，依稀辨出跑在前头是个女子，后面两个人身材似乎比她还矮小，说话却是男声。
那女子在躲避两个男人的追赶，似在嬉戏，煞ย是开心，面一直向后看，不知道坐骑正朝连云笙撞来。连云笙因为视觉模糊反应慢了，等到马离身体不足十尺时才懂ฦ躲开，猿臂同时拨开马头，然而用的是情急之下的蛮力，劲度十足，马站不稳靠旁้边跌倒，背上的女子也连带重重摔在地上。
女子一身是泥，可过错在自己，没责怪连云笙，反而见他捂住眼睛，表情很痛苦，便紧张问道：“这位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连云笙痛得咬牙切齿：“我让湖水涩了眼睛，好痛，好难受……”
女子从怀里取出一瓶东西，先让连云笙平躺下来，然后将瓶里的药水浇在他眼窝里。
连云笙起先更觉涩痛，随后渐感清凉，就像将冰敷在热的额头一样，十分舒服。他听见女子对其余两人说话，准备带自己回家清洗眼睛。两ä个男人说话含糊，并不乐意，女子嗔道：“他肯定是个ฐ迷了路的人，又不小心让湖水涩了眼，弄不好会失明的。十万火急，你们俩到底帮不帮我？”
两个男的很打紧那女子，纵不情愿，仍将连云笙小心扶上马。
约莫半个时辰后，目的地到เ了。
女子叫那两个ฐ男人将连云笙抬到เ床上，再用刚ธ才那种药水清洗一次眼睛，这次连云笙的痛楚减轻了大半。他开始为ฦ刚才生的所有事暗暗惊讶：这两ä男一女怎么说的是汉人的语言，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想睁开眼，可一见光，泪水立即泛涌，将视线模糊了。
“不要乱动，不要睁开眼睛。待会儿要给你上点药，三天之内不能见光！”女子的声音仿如幽洞中ณ的水滴，叮咚叮咚的十分悦耳，连云笙在脑海中勾勒她的容貌：身材娇小玲珑，面目俏丽可人，笑容比海ร棠花蜜还甜。
在连云笙心目中，梨花的洁丽是至高无上的，退而次之ใ，就是海棠花。在长安，许多走道、亭台和鱼池，侧畔都栽满海棠花。长安是富贵之地，海棠花的盛开，人们得以忘却天宝之乱后国力的式微，聊掩耳盗铃的喜悦。连云笙则不然，海棠花亦名断肠花或思乡草，爱上它是离开长安、浪ฐ迹天涯后的事。断肠与思乡，不过是那纷纷扬扬的梨花作祟。喜欢海棠花，委实是爱屋及乌。
孤独和沉郁๗的三天，她的话音是连云笙最好的缓解药。她叫伊倩，今年十七岁，并用十七岁的纯真向连云笙描述了一幅优美的图画ฑ：有起伏绵延的山，有碧如翡翠的水，有亭台轩榭，有鸟兽虫鱼，桃花纷落，柳絮飘扬，人依依，雨霏霏，随便一处皆能ม吟成十千诗篇，皆能令人陶醉身心。她勾勒出来的分明就是盛世繁华的长安，她的祖藉一定在长安——连云笙坚信自己的猜想不会错！
当他真正能张开眼睛时，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冲鼻而来的是一阵羊奶的膻味。再察看一下周边，自己้睡的地方是一间茅房，桌椅摆放俨然，有神台一处，供奉着孔圣和关圣，香火未灭，尚飘着白烟几丝。目及此状，他既亲切亦惊奇。完完全全的汉家风貌，令这个对长安久ื违多时的浪子重新系上思乡情结，可此地分明是关外迢迢的蛮夷之邦，怎识得汉家文化？除非，大唐名将高仙芝的足印曾深铬于此，为这里的人带来湛深的大唐文明。蛮方对冕旒从来只有臣服跪拜，然后对盛世文明行他山攻错之举，这一切理所当然。他蓦然从心底腾起一股骄傲。
茅房没有门，与外面只一帘相隔。门帘被人揭起，外面射入一股强光，连云笙急忙用手背挡住眼睛，然而泪水仍禁不住流出。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他尝试透过指缝看清对方的脸。小姑娘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迎上来扶他躺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醒了。你的眼睛暂时不要看东西，尤其是在有强光的地方！”
明明是大白天，小姑娘却在屋内点燃了一盏油灯，并将门帘紧系于门框处，外面的强光被挡住了大半，仅门帘下方的地面照亮了一小块。
“你很想现在就张开眼睛么？”小姑娘问得有点突兀，连云笙以声辨人，知道她就是伊倩。
伊倩欲言又止，两瓣嘴唇磨动了好几下才道：“告诉我，如果现在让你张开眼睛，你最喜欢看到什么？”
连云笙最想见到的，当然是楚腰袅娜，柳肩摇曳的徐娘，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倒是身旁这位语音清婉、品性纯良的异族女子，更能ม撩起他的兴趣。况且她这样问法，无非想自己给出那个ฐ答案，固此来一个顺手推舟，说道：“你救了我，我最想见到的当然就是你！”
十七岁的人生阅历无法掩住心中油然而生的欢忭，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比黄莺的夜歌还悦耳动听。
“那……你就试着张开眼睛看看我吧！”
连云笙的眼珠在眼睑内滑动几下，小心翼翼地睁开一道小眼缝。屋里光线很柔和，灯影在微微摇动，弥漫着如同徐娘闺房里的那种温馨与谐和。他放心地将眼睛完全张开，一个小姑娘站在面前，因羞涩而微微颔，两只手不自觉地拧着衣角。
然而，她长得并没有连云笙想象中的漂亮：面型平素า，眼睛细小，眉淡如线，只有鼻子略比常人高耸，长相算得上漂亮的地方仅此一处，与那千般娇媚的徐娘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她的平平无奇，打消了连云笙的勃勃兴致。他心底越依恋那正在孤守碧城的徐娘。
伊倩觉察到เ连云笙眼里的失落，但始终有点深深不忿：“人家都说，我是这里长得最高，样子最漂亮的姑娘。看你的服饰，像是大唐国的人，那里漂亮的姑娘很多。你见惯她们的靓丽，一定会觉得我很平淡……”
连云笙看见她眼里的光芒扑闪扑闪地，那ว是灯光正映照ั着她那两ä轮打转的泪水。
“伊倩姑娘，我不是这个ฐ意思。”连云笙道了歉，伊倩的泪珠仍旧ງ滑下。
连云笙顿生怜惜之心，也管不住礼ึ节如何，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暗里则想：这姑娘脸皮端的薄如蝉翼！拭了没两下，伊倩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对不起，让我自己来。”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一个娇็若初蚕，鼻子酸溜溜的；另一个ฐ则无意间闯了祸，心里急惶惶的。最终，连云笙主ว动打破沉寂的气氛：“伊倩姑娘，在下姓连名云笙，诚如姑娘所言，我是大唐国的人。想问一下，这里到เ底是什么地方？”
伊倩也哭完了，敛容说道：“这里叫索罗羌，是一个小国，但与你们大唐国相比，可能连一个镇都不如。”
“索罗羌？”连云笙一阵惊愕——这莫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伊倩以为ฦ他听过“索ิ罗羌”这名字，有点受宠若惊：“连大哥认识咱们这地方แ？”
连云笙暗忖：给徐娘报仇的事不能过于张扬，否则ท仇没报得了，很可能已没命。
“不，没听过。但‘羌族’生活的地方应该与大唐很近。”
伊倩摇摇头：“不，索罗羌离大唐很远很远。可我们的祖先原来就住在离玉门关很近的地方。”她告诉连云笙，索罗羌在一千年前被汉人入侵过，索ิ罗羌抵敌不过，只得对汉人王朝俯称臣，改穿汉服，说汉语，用汉姓，故索罗羌里的人很多都姓杨。她自己也姓杨。
连云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เ的熟悉亲切。
卧床休息两天以后，连云笙不顾ุ伊倩的劝诫，径直出门走走。他大吃一惊，索罗羌根本没有伊倩所说的亭台轩榭，桃红柳绿。他一拍前额：对啊，羌族世代放牧为生，哪会弄出亭台轩榭这类十足文雅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