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俗话说：运气来到，拿门板也挡不住。朝廷硬把印把子塞到你手里，你能够坚决不要，得罪朝廷么？”
“马三嫂，我知道你有胆有识，肩上能挑起大事，所以才托你去办。可是李闯王不是好对付的，高桂英也不弱，这事千万得机密，不可大意。事成，你跟二拴都有大功；不成，就会有杀身之祸，也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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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不敢对亲、族、朋友和乡邻们露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也不敢公然争吵，但是一到没外人在屋中时候，尤其是在夜间，老夫老妻就展开激烈斗争。这里有苦劝，有抽咽，有互相抱怨甚至互相诅骂。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拖着。牛金星和大娘子都在生活反常中ณ消瘦了。拖延到五月中旬ຒ，大概是月亮快圆的时候吧，像石破天惊一般，张献忠在谷城起事的消息传到了伏牛山中，人心大大浮动起来，牛奶奶的想法才有些变了。她回娘家一趟，想探一探秀才哥哥的口气，却不敢把金星的打算明言。哥哥谈起国事来直是摇头叹气，也说大明的气数快要完了，并且告她说新近有人扶乩，吕纯阳降坛，写了七律一，很是费解，不过也露出来要改朝换帝的意思。听了秀才哥哥的话，她又想了想，才下了决心，回家来同意随丈夫去投闯王。但是她虽然同意了，却舍不得房屋、田地、家具、什物，不肯马上动身，想暗中分散给亲戚照料é。牛金星非常恼火，夜间对她威胁说：
“走。决计离京！”
“请千万不要急着动身。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以兄台正在壮年，处此乱世，倘遇机缘，不难一展所学，建功立业，使万人刮目相看。如何可以再受这班小人欺凌？难道还想重对刀笔吏乎？”
杨廷麟从上炕上跳下来，说：“我也担心不能够支持多久。两ä军对垒之际，安危生死判在呼吸，如何能ม使将士们楞腹作战？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移兵畿南三府1，筹募粮草，休养士马，待半月之ใ后，寻敌决战。不然以饥疲之卒，当虎狼之敌，难免覆没，于国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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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马匹多，就送给我一百匹，另外，再送我一点甲仗。”
“小意思，小意思，算不得一回屁事儿！朋友们谁都会有遇着困难的时候，水帮鱼，鱼也帮水。要不要一点钱用？”
他丝毫不像这一群青年偏将的慌张和急躁，冷静地向大家扫了一眼，吩咐老营的卫队全留แ下守护老营，只令刘体纯和马世耀等四员偏将带领三百名骑兵到离开陈家湾三里远的小路上埋伏，以备出其不意将郝摇旗的人马截住，一网打尽。刘体纯等一声“遵令！”转过身，快步走了。李过又吩咐谷英和谷可成：
李过又命令留แ下的两员偏将在老营的村子周围小心巡逻，不要疏忽，双喜和张鼐看李过一直不派他俩去参加战斗，心中忍耐不住，几乎是同声说：
“老神仙，请你快去。我那ว里有一个小头目刚ธ从战场上找到抬回来，快断气啦。”
“唉，又是一个肠子流出来！走吧，只要他没有断ษ气就有办法。”
院中几个人一声“遵令！”把陌生人拥出大门外了。自成向双喜望一眼，说：“去，叫弟兄们弄一点东西给他吃，小心看着他，别ี让他逃走了。”
“你指的是满鞑子包围北京，崇祯ງ调洪承畴和孙传庭去勤王么？还有一个什么消息？”
城头上非常寂静，每隔不远有一盏灯笼，由于清兵已过了通州的运河西岸，所以东直门和朝阳门那方面特别吃紧，城头上的灯笼也比较稠密。城外有多处火光，天空映成了一片紫色，从远远的东方，不时地传过来隆隆炮声，好像夏天的闷雷一样在天际滚动。但是城里的居民们得不到战事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这是官兵还是清兵放的大炮。
今天晚上，崇祯皇帝是在承乾宫同他最宠爱的田à妃一起用膳。他名叫朱由检，是万历皇帝ຓ的孙子，天启皇帝ຓ的弟弟。虽然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八岁的青年，但是长久来为着支持摇摇欲倒的江山，妄想使明朝的极其腐朽的政权不但避免灭亡，还要妄想能够中ณ兴，他自己会成为“中兴之主”，因此他拼命挣扎，心情忧郁，使原来白皙的两颊如今在几盏宫灯下显得苍白而憔悴，小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暗。一连几夜，他都没有睡好觉，今天又是五鼓上朝，累็了半天，下午一直在乾清宫批阅文书。在他的祖父和哥哥做皇帝ຓ时，都是整年不上朝，不看群臣奏章，把一切国家大事交给亲信的太监们去处理，到เ了他继承大统，力矫此弊，事必躬亲，但是由á于他所代表的只是极少数皇族、大太监、大官僚等封建大地主阶级的利益，与广大人民尖锐对立，而国家机器也运转不灵，所以偏偏这些年他越是想“励精图治”，越显得是在抛心力，一事无成，只见全国局势特别艰难，一天乱ກ似一天，每天送进宫来的各样文书像雪花一般落上御案，为着文书太多，怕的省览不及，漏掉了重要的，他采取了宋朝用过的办法，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这样，他可以先看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可是紧急军情密奏和塘报1้，随到เ随送进宫来，照例没有引黄，更没有贴黄。所以尽管采用了这个ฐ办法，他仍然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文书，睡觉经常在三更以后，也有时通宵不眠。今天，他整整一个下午就没有离开御案——
“张鼐年幼，凡事你多操心。我给总哨刘爷留下一封书子，等天明后你亲自送去，请他来老营坐镇，指挥一切。宋家寨的事他已知道，将来一旦ຆ……”说到这里，闯王凑近总管的耳朵咕哝几句，然后接着说：“老营要紧，请刘爷多多在意，依照我的计策行事。你还告诉他：我留下张鼐这一支人马做看家本钱，千万不能调离老营。”
老神仙见闯王亲自去石门谷已๐经是无法劝阻，他等闯王把几道命令下过后，说道：
“自成，既然你坚决要亲自去石门谷，我跟你一道去吧。至少，你身体有什么不好，我能ม够随时照ั料。我同你也算是生死之交，请你答应我这个ฐ请求。”
自成望着他犹豫片刻，摇头说：“不，你不用去。白羊店那ว里更需要你，你去明远那里吧。”
“不，自成。那里好歹已经有两个医生，我不去也可以。去冬你去谷城是我陪你去的。今日你去石门谷，要比去谷城会张敬轩危险十倍。你用脚๐踢我我也要随你同去。如果杆子们对你下毒手，我活着也没意思，就同你死在一道！”
“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要你去！”
“闯王，自成！我这么一把长胡子，你难道还要我跪下去恳求么เ？好，我给你跪下！”
李自成赶快搀住老医生，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了。快去备马，咱们马上就动身。”
医生出去，而自成也进到เ里间，取出一张白麻纸，坐在灯下给刘宗敏匆匆写信。
自从李自成打清风垭回到老营，到他坐下写信，慧英一直站在东厢房的门槛里边，靠着门框，注视着事情的展，既没有走出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倘若是慧梅，大概会跑进上房，同张鼐和来亨等一同跪下，谏阻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石门谷。然而她不这样，当她看见张鼐、罗虎、来亨甚至连谷英和总管都在闯王的面前跪下时，她激动得两颊痉挛，胸脯紧缩得不能透气，跑去跪在闯王面前的念头猛地在心上打个回旋๙。但是她立时打消เ了这个念头，仍立在门槛里边没动。她尽管常在两军阵上跃马弯弓，挥剑刺杀，但总是认为ฦ自家是姑娘，遇事不愿多开口，更不愿在众人面前多言多语。尤其在遇到เ重大事情时，她能ม够竭力使自己镇静，这一点很像高夫人。这时，她既赞同闯王不用兴师动众办法平定叛乱，又担心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会有风险，在心里祝告说：
“老天爷，你睁睁眼，千万保佑闯王马到เ成功吧！”
当闯王在灯下写信时，慧英转身离开门口，从自己床下放的马褡子里摸出来一包银子，到院子里递给李强，小声说：
“你把这二百两银子带在身上，说不定会有用处。”
“这是谁的银子？”李强问，感到เ奇怪。
“这是几年来夫人陆续赏我同慧梅的，俺俩都没有家，没处用，积攒成这个整数。如今老营很缺钱，把这拿去给闯王用吧。”
李强迟疑说：“已经请总管取四百两ä，大概够用了。”
“不，快接住。钱到用时只恨少，拿四百两银子中什么用？你带上，到石门谷时对闯王说一声。”
李强接住银子，说：“慧英，你真是……”他不知道下边说什么好，而慧英不待他说完就轻脚轻手地往上房去了。
她进了上房，找到一件薄棉衣拿在手中，静静地站在闯王背后。闯王把书子匆匆写好，看了一遍，改了错字，抹去几句，只留แ下主要的一段话：
杆子哗变，后路门户洞开，致全军处境，万分危急。愚兄决计轻装简从，亲去抚定，挽此危局。全局吉凶，在此一行。请吾弟坐镇老营，全盘主持。抚绥有成，兄即归来，望勿为ฦ念。临行草草，不能ม尽宣。又，如南边战局吃紧，可命补之侄带病去清风垭坐镇。
等闯王把书子叠好，装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慧英把薄棉衣披到他的身上，说：
“已经过了中元节，五更山风很凉，你把这件棉衣穿上，白天热的时候脱下来塞进马褡子里。”
闯王心中有事，连望她一眼也没有，急急把棉衣穿上。她把扔在桌子的马鞭子拿起来递给他，又说：
“闯王，我有句话不知敢说不敢说。”
自成这才注意到她，望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慧英避开了闯王的眼睛，低下头去，一字一板地说：“要是夫人在老营，她一准会叫张鼐兄弟带领五十名骑兵跟你一道去，以防不虞。”
自成仿佛不曾听见她说的什么，大踏步向外走去。在院里，他把信交给总管，吩咐李强将总管取来的银子放进马褡子里，随即出了老营。他自己的亲兵只带二十名，加上医生、谷英二人和他们的亲兵，一共只有三十骑。王铁ກ牛被叫来，在前带路。闯王上了乌龙驹，刚刚ธ勒转马头，小来亨突然出现，举手拉住马缰，大声叫道：
“二爷！二爷！别慌走，别慌走。我爸爸马上就到，他有话要同你说！”
闯王把眼睛一瞪，喝道：“畜生！你爸爸重病在身，你跑回去叫他来做什么？不懂事的畜ไ生！”
李来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闯王的鞭子已经打在他的手上。他一松手，闯王跟着向乌龙驹抽了一鞭，乌ไ龙驹跳起来，向着寨门奔去。来不及等待父亲由亲兵搀来，李来亨追在闯王的一起人马背后跑着，但等他追到寨门，这一小队人马已经消失在半山腰间的茫茫晓雾中了，只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过了一阵，马蹄声若有若无，最后只剩ທ下山那边惊慌的犬吠声断续传来——
第七章
向石门谷去的马蹄声渐渐消逝，从另一个ฐ方向来的马蹄声由隐而显，响着响着临近了，吸引着寨上人们的注意。顷刻之间，马蹄声已到山腰。一片林海，晓雾茫茫，但闻蹄声，不见人影——这是谁这么早ຉ前来老营？寨上人正要呼问口号，突然，有人从马上打一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又咳嗽一声，把附近成群的山鸟惊起。守寨的弟兄们互相望望，不用说话，都明白是总哨来到。
昨天睡了一天，刘宗敏的精神恢复了。对于目前局势，他没有一刻忘怀。特别ี使他关心的是南路。细想着刘ถ芳亮背着他对闯王所说的话，又想着郝摇旗平日同芳亮等将领ๆ相处得不很融洽，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智亭山这地方แ十分重要，万一出了事岂不很糟？可是他也想不起来有什么适当人可以派去代替郝摇旗。夜间，他在床上睡不着，决定天不明就去老营见闯王，让他亲自到เ智亭山察看情况，留在那里坐镇。
鸡叫二遍，刘宗敏带着亲兵们上马出，奔来老营，没想到晚来一步，李自成离开老营已经将近半个ฐ时辰了。他进寨的时候，老营总管任继荣牵着马正要出寨，两个ฐ人遇在寨门里边的一棵大树下。总管趋前说：
“刘ถ爷，我正要到你那里……”
“有什么要紧ู事儿？”
总管又趋前一步，傍着他的马头，放低声音说：“闯王去石门谷啦。他给你留แ下一封书子，叫我在天明后亲自送给你，请你来老营坐镇。”
宗敏一惊：“石门谷出了什么事？为ฦ什么他去得这样急？”
“杆子哗变，将李友围在庙中。吴中ณ军拿着闯王的亲笔书信前去抚慰，狗日的将书信撕毁，将吴中军扣留，要等待攻破大庙时同李友一齐杀害。吴中军身边的四个ฐ亲兵已经杀了两个ฐ，另外两个带伤逃回。”
宗敏不听则已，一听禀报，登时心中火冒三丈，双眼圆睁，胡须根根奓开，连头也几乎直竖起来。然而他忍耐着没有破口大骂，咬着牙沉默片刻，向总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