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回头,轻轻颔一笑,以示谢意。
那个小乞儿,已经跟了自己้足足两个时辰,今日这天实在冻得很,一早他下山买药,在城门口见那小乞儿只穿了一身单衣,外面裹了件明显大上许多的破旧棉袄,小脸冻得快要紫ใ了,便给了他几两碎银,否则明日一早,恐怕路上又多一条“冻死骨”。
黎子何只见过他温和恬淡的模样,还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埋着头不再动,突地忆起三个月前,她也是这般窝在他怀里随他上山,冬去春来,空气不再寒气逼人,他的胸口竟始终同样温暖。
沈墨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平躺,弯着腰便要看黎子何的腿,黎子何心头一跳,迅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道:“师父,我自己来。”
沈墨刚刚松开的眉头又拧在一起:“我还未教你接骨术。”
“没那么严重,扭伤而已,明日便好了。”黎子何捂紧了被子,若无其事地淡淡道。
“扭伤不会站不起来。”沈墨肯定道。
黎子何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被他这般语气生生噎住,又咽了回去。
沈墨见她欲言又止,怯怯地仍是抓紧了被子,轻叹口气,放缓了语调:“让我看看可好?不会疼。”
黎子何沉默,用力眨眨眼,疼,她不怕。三年前的刑é场之ใ上,两年前的衙门之中,她可曾怕过?
“还是……”沈墨顿住,自嘲一笑,道:“你怕我识破你的女子之ใ身?”
“你……”黎子何抬眼,带了些许惊诧,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我既收你为徒,一日为ฦ师,终生为父,不必对我如此避讳,放下被子可好?”沈墨避开黎子何疑ທ惑的问题,弯着腰轻轻扯黎子何手里的被子。
原来早就被识破了,黎子何在心底轻叹一声,沈墨终究是聪明人,就算自己尽量避免与他过多接触,有他在场时提高警惕,始终是瞒不过他。
沈墨掀开被子,脚踝,小腿,膝盖,一手捏过去,皆无损伤,拿起黎子何的右手开始探脉,半晌道:“我让银儿熬些汤药,休息两日便好了。”
黎子何点头,既然他不问,她也不会说。
“师父……”见沈墨突然离去,黎子何将他叫住:“我想学武。”
今日她才觉沈墨是会武功的,想想他常在江湖中行走,又没有家族庇佑,会些功夫也很正常,若是自己能ม学得一些,将来定是有用。
沈墨心中一紧,停住脚๐步,她是女子之身啊,不由á渗出几丝怜惜,转身叹了口气道:“你的股骨受过重伤,损到根本,这次摔得轻并无大碍,日后定要多多注意,若是学武也只能ม联系最基本的招式以强身健体,其他的,怕是学不来。”
黎子何眸中ณ的光亮黯淡下去,失望地“哦”了一声,沈墨只觉得那ว眼光狠狠地抓了自己的心脏一下,说不出的难受,干脆ะ瞥过眼,一个转身出了房门。
黎子何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看着上方,使劲眨了眨,缓解它的干涩,股骨重伤,两年前那ว次么?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黎子何拉了拉被子,将脑袋埋在里面,双手抱住膝盖,脑แ袋搁在膝盖上,这样,小小的身子就被严实地包裹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师兄,喝药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沈银银的声音,黎子何睁开眼,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师兄,这药还有些烫,凉一会。”沈银银放下药,坐在黎子何床边,“嘿嘿”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沈银银手里拿了一把蜜饯,师父平日不让她吃太多甜食,这可是为了师兄特地讨来的。
黎子何看到เ沈银银拿着蜜饯,好似自己้吃了一般,笑里渗着甜蜜,不由á也露出几分笑意,自己้和她这般年纪时,也爱吃糖,缠着娘亲要糖吃,那ว时候爹冷着脸训斥娘,不可对她太过宠溺,接着晋言……
“师兄!怎么了?”沈银银轻推黎子何,见他眼神迷离,盯着蜜饯又在呆,好似没听到她的叫唤,再推了推:“师兄!”
“没事。”黎子何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银儿先出去吧,药凉了我自己้会喝。”
“哦。”沈银银站起身,将药放在黎子何床边的小桌上,蜜饯也全都放好,师兄的话,她从来是听的。
“对了!”沈银银想到什么,突然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黎子何:“师兄,你有没有对师父说你怎么摔倒的?”
黎子何轻轻一笑,摇头。
沈银银舒了口气,心中一甜,还是师兄知道疼她,没说就好没说就好,否则ท师父又该罚她抄医书了。
“师兄,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郑韩君?”沈银银想到那ว个少年,又来了兴致,跑回黎子何身边,若不是神不守舍,师兄也没那么เ容易摔倒,就是因为看到那个人吧?
黎子何的笑容僵了僵,最终散去。
沈银银一瞥到师兄脸色变了,立马起身“呵呵”道:“师兄不想说就算了,嘿嘿,师兄别ี担心,我刚刚ธ把他打跑了!”
沈银银举起拳头,用力捏了捏,想到刚ธ刚拳打脚踢把他打下山就高兴,还是跟师父学的功夫最有用!
黎子何轻轻一笑:“银儿先出去休息吧。”
沈银银见黎子何已经有些累了,点点头,离去前回头担心道:“师兄别忘了喝药。”
黎子何勉强坐起身,后背靠在床头墙壁上,拿起药碗,暖人的温度,桌上的蜜饯,像是裹了一层糖浆,折射出柔软的微光,以前她喝药也必备蜜饯,什么เ时候开始,早已忘了蜜饯的味道。
什么时候呢?
温热的汤药飘浮着雾气,透过那层雾气,黎子何蓦地瞥见刚刚那少年的脸。
郑韩君,当今丞相郑颖长子,在还是季黎的时候她就曾见过他,那时他不过八岁,那时郑颖还不是丞相,那时朝廷有左右相之分。
那ว时云晋言对她说,左右两相,有利监国,却分权严重,若两相意见分歧,更是难缠,可若将两相合二为一,两ä相皆是三朝元老,扶持任何一个对方皆会不服。
季黎懒懒地躺在榻上,转着头调皮一笑:“不一定非要他们其中一人啊,他二人年岁已长,也该休息了,扶植朝廷的后起之秀,不是更好?若我回去让爹爹支持你的想法,并主ว动退出相位之争,右相定无话可说。”
如季黎所料,季宁主动辞去丞相一职,右相无理反驳,郑颖上位,朝廷就此流着年轻新鲜的血液。
可是。
季府呢?
黎子何眨了眨因着雾气湿润的双眼,将汤药一气灌入喉中ณ。
沈墨从黎子何房中出来便去了自己书房,随便找了本医书开始翻看,一句句熟悉的医理入眼,却并未入心,脑中ณ不断闪现黎子何的脸,稚嫩却不稚气,哀伤却不哀戚,自抑却不自弃。
暗暗观察她,想要知道她女扮男装ณ,意欲为何,想要探知她背后不为人知的往事,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变得冰冷淡漠,除了对沈银银,她几乎ๆ可以对任何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开始深究她当初拜师时的那番话,她的执着,是什么?
自己้从未对一个人花如此多的心思,还是一个ฐ孩子,有时这种心态会让沈墨自己觉得烦躁,她只是自己的徒弟,研习自己一身医术,传承下去,为何要去深究与他无关的事情?
这些疑惑,这些烦躁,在触到黎子何脉搏的时候一一消散,化作一丝怜惜,慢慢在心头荡漾,化开,那一刹那心中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