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忠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李夫人心上。“爹爹……”女儿看到父亲想扑过来，却被母亲死死拉住。“将军，叶儿还小……”李夫人噙着泪低声哀求着，“叶儿还小……”抱着女儿的手越攥越紧。
“昭然，将军有没有？”跟着闯进来的萧盼（字远之，抚远将军帐前副将）也愣住了。他长叹一声慢慢走过去，抚住楚显的肩头，“昭然，趋他们还没有冲进来……至少……安埋了……”无声饮泣的楚显抹抹泪，站起身向李叶儿走去。小小的身体还有温度，楚显的双眼再次模糊一片。恍惚中ณ，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定睛细看。孩子的小手似乎动了一下？！他猛得趴在李叶儿胸ถ前，轻微的搏动证明着生命的坚强！“她还活着！远之兄，叶儿还活着！”
叶儿轻轻拍着小月的手，示ิ意她看自己：小月别ี哭，慢慢来。会学会的。我觉得你师傅挺好的。
小月点点头，问道：“你呢？你还好吗？”
我很好，陈妈对我很好。叶儿比划着。
“你就好了，不用学这种东西……”
爹说，艺多不压身，多学点儿有好处的。
“才怪，你弹弹试试，好难。”说着，小月将手里的琴递给叶儿。
你教我吧。
一听让自己้教，小月突然来了兴趣，“我教你《月儿高》吧，我练了好多天呢。”叶儿点头。
莫愁正跟嫣红一起往回走，边走边抱怨：“我就没见过这么เ笨的孩子，唉。学了半月有余，一《月儿高》都弹不下来。”
“莫愁姐，你也别急，慢慢来。”嫣红是醉红楼的头牌，秀如黛娥眉似月，双眸含星樱唇轻启，举ะ手投足间风韵撩人。
“不慢慢来也不行呀，唉。”莫愁叹道，“如果能ม做个清官人，也算是她的造化。”
悠扬的乐音缓缓传来，嫣红拉住莫愁轻笑，“你还说她笨，你听……”
莫愁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也顾不得仪态提着裙袂，快步急行。门内，弹琴的分明不是小月，她正想推门进去，被紧随的嫣红摇头制止。两个人站在门外倾听，正值月升之时《月儿高》的华丽缠绵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莫愁盯着弹琴的女孩儿看，这孩子，若不是天生琴手就是资质过人。
弹了一会儿，小月不记得谱子，叶儿便停下来。“你比我弹得好多了。”小月拉着衣带低头嘟喃着。叶儿拉着她安慰，小月，别这样说，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才对。
门开了，莫愁和嫣红走了进来。叶儿吓了一跳，转身欲逃，被莫愁一把拉住：“别怕。你叫什么เ？”
“她叫叶儿，木叶儿。”小月抢着答话，被莫愁瞪了一眼又有些不甘心，“她不会讲话，我才替她说的。”
“你不会讲话？”莫愁有些遗憾ย地看着叶儿，“怪不得你耳力过人。”叶儿似懂非懂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丽人，轻轻地笑着。
“愿意跟着我学琴吗？我去跟妈妈说。”
“叶儿，答应吧，跟我一起。”小月闻言远比叶儿来得兴奋，拉着叶儿的手不停地摇，“答应吧，答应吧。”
莫愁叹了口气，“你呀，还是不学的好。”小月一听，撅了嘴用怯怯的眼神看莫愁，那样子像极了撒娇็的小狗。
“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俏皮，我正好缺个侍女。你要是不想教，我就跟妈妈要了她，可好？”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搭话的嫣红说道。
“那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莫愁对着嫣红做膜拜状，四个人相视而笑。
木叶儿并不知道，她的这个选择将带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转眼三年过去，叶儿一直跟着莫愁学琴，偶尔出场替醉红楼的姑娘们伴奏。上到เ头牌的嫣红，下至龟奴小余子都对这个不言不语，却常常面带笑容的叶儿或多或少的有着好感。就连老鸨常妈妈也时常露出欣然之色。等她满了十五岁，就可以挂牌做清官人了，常妈妈这么打算着。
小月这几年跟着嫣红出入各个风月场，人世故圆滑了许多，少了当年的青涩懵懂ฦ。十五了，该替妈妈我挣钱了，常妈妈时常盯着小月的背影打着如意算盘。十五岁，每个步入风尘的女子都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刚来的时候，叶儿天天晚上默默流泪，想爹，想村子。陈妈抚摸着她的头劝慰道：“孩子，别想了。想能有什么เ用呢？这兵荒马乱的，别说你爹找不到你。就算找着了，他一个打柴的能ม有多少银子赎你出去？到时候更伤心。叶儿听话，这里好歹可以吃饱穿暖。这人，怎么都得活不是？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叶儿慢慢明白了陈妈这番๘话的道理。醉红楼，日日笙歌，夜夜宴酒，背后有多少女人的眼泪与无声的悲鸣。醉红楼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遍身伤痕，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自己的师傅莫愁，她背上的鞭痕恐怕真的会带进棺材。小月跟着的嫣红着低烧还要强颜欢笑。此时堂前的达官显贵，彼日就可能尸骨无存。生逢乱世，柔弱的女子又能如何？
陈妈对自己的好，叶儿感沛在心，所以一有空她就跑到เ厨房去帮忙。陈妈对这个ฐ灵巧可爱的女孩儿也是格外的好。这天，叶儿提着篮子帮陈妈去卖菜。刚走到เ街角就被个乞丐死死拉住。叶儿不解地瞪着肮脏不堪浑身恶臭乞丐，比划着，意思是我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也没有吃的，不信你看。她特意把空空的篮子举到乞丐面前。
乞丐指点着叶儿，疯疯颠颠地说：“嘿嘿，小姑娘，有许多人……嘿嘿嘿，许多人会离开你的……会离开你的……嘿嘿嘿……会离开……”听得叶儿一头雾水，莫明其妙。乞丐不再多说，哼着小曲儿，“可怜身世漂零叶……”，越走越远。
叶儿望着乞丐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轻笑，对乞丐的话没有当回事。可谁会想到，一个乞丐的话却会一语成偈。
转眼数月有余，小月十五岁了。按常妈妈的打算，过了这个ฐ月就让小月接客。要不是嫣红身体不适，恐怕常妈妈的如意算盘早就落在实处了。
细密的雨轻飘飘地洒落，来接嫣红的马车按时出现在醉红楼门口。小余子笑眯眯地跟家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嫣红在小月的搀扶下缓步蹬车而去。叶儿站在窗边看，却莫名地觉得心悸。她揉揉从早ຉ上就在跳的右眼皮，心里暗想，陈妈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会儿要找张纸贴上让它白跳才好。看着马车消失在雨雾中，叶儿这才关了窗，坐到เ桌前看书。自从知道叶儿认字以后，嫣红和莫愁总是鼓励她多读书，甚至还拿出体己钱买书给她看。
“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ã，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
叶儿看着，心下暗想，悍勇忠贞之士血流成河，碧血染红流沙，遂留千年？这又该是何种的残酷？看着看着，叶儿睡着了。
梦中，她回到了山村，回到了茅屋……
爬满绿色藤蔓的小篱笆，张着笑脸的喇叭花，木架上搭的辣椒，碎石铺就的小路，贴着春联的木门…还有，提着鱼站在门口冲着自己笑的木显。“叶儿，我回来了。今晚加菜。”一切的一切本该是那么的美好，可惜……
一张狰狞的面孔覆盖了所有，火光冲天，叶儿在奔跑，那面孔飘浮在后面紧追不舍。炙热的火舌舔拭着肌肤，叶儿拼命跑，不停地跑，跑掉了鞋，跑乱ກ了。“叶儿，到爹这儿来！”叶儿看见木显站在火海的远处冲自己张开双手。她哭着大叫，在梦中自己好像可以说话。她大叫着，奔向爹。突然，身后那ว张丑恶地令人作呕的面孔下端伸出一柄利剑，那剑变魔术般伸长，从自己身边滑过，猛得刺穿木显的身体。木显瞪大眼睛看着穿胸而过的利刃，艰难地笑，很艰难。血顺着嘴角向下滴落，慢慢汇成流，汇成海，木显的身体慢慢向后倒去，被无边的火海吞没！
叶儿从梦中惊醒，浑身汗湿，她喘息着盯着烛火呆。已燃了一半的红烛流着泪，闪动着桔红色的焰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