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大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先敬了我一支，他自己也点燃一支——合生不抽烟——才蹙着眉头答道，“眼下也艰难。竞争激烈不说，资金也周转不来。光赊账就有几十万。再这样拖下去，恐怕下个月我就要关门了。”
“是吗？”我惊道，“她的情况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这天深夜，堂嫂又被噬心绞肠的饥饿闹醒。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她也曾想到带着一家人逃往娘家去。但她又想，自从那次娘家嫂子同姨姐来吃了双胞胎的满月酒后，就再也没通音讯了，也不知娘家近况如何，父母是否健在。何况如今都在了社，想来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同样受了灾，忽里马地跑了去，岂不是凭白给娘家人增添烦忧？再说娘家路途遥遥，交通不便，三个ฐ弱儿小女怕还没等去到外婆家就丢在路上了。
同村里其他村民一样，农业合作化后，堂嫂家土改分的田地、耕牛，包括成家几年来置办的一些农具家什，全都入了社。村周围的荒山野林也都归了集体。堂嫂他们再也不能随便上山砍草挖药材了。大伯母要在家照ั看三个孙儿，还要烧火做饭帮忙料理家务，也很少有空纺纱织布。一家六口，全靠他们两口子去社里参加集体劳动维持生活。而堂嫂夫妻俩，一个ฐ是妇道人家，和男人同工却不能同酬；另一个ฐ又是个吃直饭干直活的老实坨，人家说他不善撩秧下秧，也未评上“全劳”。两口子起早ຉ贪黑日星半夜辛勤劳动一年，从集体分得的粮、款总要比别家两口子少一截，有时甚至不能维持一家人最基本的生活。而且年复一年每况逾下。到了人民公社化后，堂嫂家差ๆ不多成了村里头号“支”大户。她家拖欠集体的口粮钱不仅比别家多，还总是老帐未了新帐又起，一年更胜一年。
然而，堂嫂必竟当过土改积极分子，农会妇女委员。她对党无限忠诚，对上级的宣传教育深信不疑ທ。她时常在想：办什么事都有个ฐ开头难，干社会主义也一样。眼下受点累吃点亏艰难一些，只要早ຉ一天把社会主ว义建设起来，到เ了共产主义แ集体达了，兴许就能ม多分给她家一些钱、粮，一家人兴许就不愁吃、不愁穿，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
结婚不到一年，堂嫂就长出了满头的青丝秀。虽历经风雨，脸面也不显粗糙，反倒越来越白净，越来越细腻，闪着光彩，透着红润。身个ฐ儿也往高处冲了一截，出脱得动若春柳随风摇曳，静似秋荷娉婷玉立，看着就叫人眼馋。
送走堂哥后，堂嫂又砍了一会儿，估计够两担了，就来到附近一口塘边，放下鎌刀蹲下身子捧水喝。喝过水，她看到塘水清澈，也不深，就想趁便洗个澡，去去浑身的汗气。
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只见他迅即立起身，急猴猴地扒光了身上的衣裤，就猛地朝堂嫂那白生生、鲜嫩嫩的胴体扑了上去……
打那以后，堂哥渐渐变得话也多了起来，性情也随和起来，对人对事也不再那ว么迟钝、那么执拗了。
“唉！”腊凤缓缓地松开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掏出纸巾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悔恨地说：“只怪我当年不晓事，错走了一步，害了我爸妈，也让您老揪心了”
腊凤回过头去朝那少年连连招手：“儿子，快，快下来，快下来见见你三爷爷！”
是啊，浪ฐ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她一个ฐ柔弱女子，单枪匹马地负罪流落在外，是何等的孤苦，何等的艰难啊！然而，她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闯出了一番事业，亲人们怎么会不原谅她，不接纳她呢？
村里人都说腊ຘ凤不是堂哥的种，是堂嫂跟林生的。为这事，我曾问过母亲，母亲不置可否，只是摆着头叹道：“你堂嫂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
的确，腊凤自小就与喜凤不同，生得标致，却很妖冶；性情轻浮，而又乖๔僻。上中学时，她就同班上一些男生拉扯不清。初ม中ณ毕业没考上高中，又怕苦怕累怕折人，不愿在家务农，连喜凤她们开的小餐馆她都不愿去帮忙。成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同一帮花心男ç女进城逛街，招蜂引蝶。在家混了一年多，堂嫂看不惯，说她又不听，只好答应她与几个相好的同学，一块儿去南方แ打工。
腊凤倒蛮孝顺。去南方不到两年，第二年回家过春节，不仅给父母及全家人买了不少礼物，还带回一大笔钱。在堂嫂眼里，这笔钱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甭说见，她一生连听都没听说过。堂嫂不禁疑惑起来，问腊凤：
“凤儿，你哪来这么เ多钱？”
“赚的呗！”腊凤轻飘地答着又说：“妈吔您老放心，这钱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您就拿它把这老屋拆了盖栋楼房吧——您跟爸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堂嫂见幺女说得恳切、贴心，也就没再问了。她想，家里住的这三间老屋还是土改时分的，眼下朽得快要塌架了。虽然两年前又起了三间砖房，却让玄生们住了。如果真能像村里有的人家那样起栋楼ä房，不说让给玄生们住，自己去住平房，就是将来上了大学的三儿两口子回来，也有个体面的落脚处。
于是乎ๆ春节过后，腊ຘ凤一走，堂嫂也没同玄生、合生们怎么商量，就操持起拆老屋盖新楼了。三个月后，一栋瓷砖镶嵌、红瓦盖顶ะ、带有落地门窗的两间两层楼房，就巍然耸立在村子中间了。
新楼落成，腊凤带回的钱还没用完。堂嫂又拿它请了次客。自然又是一番๘喜气洋洋热闹非凡。遗憾的是雪生和仙桃因学习忙，不能回来庆贺，只请来林家老俩口住了三天。
村里人对堂嫂羡慕得口水直流，都夸马“部长”儿女孝顺，后福不浅。堂嫂也乐呵呵地答道：“是的舍，日今政策好，儿女们又孝顺，一个儿屙扒屎我都吃不完哩。”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笑得打滚。
有人又说：“看不出腊凤还真有能耐——去南方打了一、两ä年工ื，就赚大钱了，又盖楼房又请客的。”
还有人问堂嫂：“马‘部长’，您家腊凤在外干的么大事呀，这来钱？”
“晓得！”堂嫂随口答道，“那女人也没告诉我，只听她同学说是做盐生意吧。”
“做盐生意？”那人心里一嘀咕，又怪怪地问，“莫不是卖淫吧？”
“我也不晓得是卖盐（淫）还是卖油，反正听人家说能赚大钱哩。”
那人见堂嫂没会过意思，分不清“盐”和“淫”，心里明白了——腊凤这钱来得不干净。
第二天，腊凤在南方แ卖淫的事就悄悄在村里传开了。只有堂嫂还矇在鼓里。
打那以后，人们见了堂嫂，目光中再也没有羡慕了，代之以鄙夷、轻蔑与不屑。一段时间后，堂嫂似乎也觉察到，村里人对她的态度生了变化，与以往很有些不同了，很少有人愿意同她叙家常，有的甚至对面撞着招呼都不打一个，心里很纳闷。一天，她特地来到我家问我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起初板着脸不答理。后来见她问得可怜兮兮的，才生气地说：
“你腊凤赚回的钱不干净，脏！”
“么เ事不干净？”堂嫂也带着气反问道，“她说她一没偷，二没抢，她的同学也说她是卖盐赚的钱，怎么เ个脏法？”
母亲一听更生气了，又加重语气说：
“哎呀，不是你说的卖那ว个盐，是卖淫！就是当婊子卖身子，晓得不？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连这个都不懂ฦ！”
堂嫂这时才彻底明白了——难怪人家都不愿答理她。只见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贱女人！”就突然两眼一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了。吓得母亲慌忙喊来玄生和桃子，把她抬到村里医疗室抢救了好一会儿，才又醒转来。
堂嫂被抬回家躺了三天三夜，也哭了三天三夜，口里还不住地叨念着：“这是我造的孽呀，都是我造的孽呀！”一家人围着劝怎么也劝不住。
到เ了第四天，堂嫂心里才平静了些，勉强撑起身喝了碗稀粥。在家守护了三天的喜凤见她妈气色有所好转，安慰了几句，便准备回餐馆去看看。
喜凤刚走出家门，就看到เ村里开来一辆警车，从车上下来两个ฐ警察，正押着腊凤往家里走来。她连忙迎了上去。
原来腊凤在南方卖淫事，被警察逮住关了三个月才押送回来——据说她还是那个团伙的小头目哩。
喜凤问明情况，担心腊凤此时进门，会使母亲再受刺激加重病情。便央求警察把人交给她。警察向她交待了一番，责承家人对腊ຘ凤严加管教，就上车走了。
喜凤本来想把腊ຘ凤带到餐馆去住一段时间。谁知腊ຘ凤被押解回乡的消息，一下子就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还故意高声嚷道：
“快来看啰，在外面赚大钱的腊凤被警察押回来了！”
喊声传到เ堂嫂耳里，她挣扎着下了床走了出来，见到腊ຘ凤立马冲上去，扬起手搧了她两ä耳光，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个折了祖宗八代人的下贱货，不滚到เ江里、河里淹死，还有脸回来？滚、滚，立马给我滚！老娘没有你这个不要脸的烂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