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茹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เ大的锤子，怕不有七八十斤重，拿在那ว妇人的手里，却轻飘飘的，全不见费力一般。最奇的是她拿这锤子的姿式，她说了“客人喝茶”几个字后，似怕不恭，把右手蒲扇一样的手掌上托的两ä个茶杯一递，左手把那只大铁锤平平举起来，把杯子就那么平放在锤子上面。
那妇人似才看到冯豹儿正立在场中，似是颇为奇怪，口里粗声道：“小豹子，你可真没规矩，有客人在，你站在堂中间干什么。”
冯三炳一拊手：“可不是来？我们老哥儿几个当日残了，但也是不争气，这些年委屈他奔波劳顿之ใ处，别人不知，你们几个还不知？如果这时还找他来，那可是真的没……良心了。七家村的人靠老局主ว也不能ม就靠上一辈子吧。这次咱们自己争气。”忽然一挥手，指挥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大孙子道：“把后面的刀箭都给我抬来！”
说着，他用仅存的一臂拿起这重达二十斤的九环大刀就舞了起来。阴暗的祠堂内，只见他白发披散，状如冤鬼。那刀被他一带，舞得有模有式，居然是少林正宗‘伏虎刀法’。座中的几个老人的眼本是暮沉沉的，这时被他勇意一鼓，似是有什么一点犹未为ฦ这暮气衰龄烧尽的余火燃了起来。只听刘ถ老者已气吁吁地道：“老局主ว，老局主，我今日才明白你十多年前的临别赠言，什么叫做‘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呵呵，‘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那段故事几乎成了七家村小儿心中最精彩的故事。有人就问：“那余爷爷那么厉害，怎么เ不教我们两手呢？”
二赶子点点头——他正想娶村上的路玉儿，所以有了消เ息便忙忙来告。冯三炳就叹了口气：“可今年不旱呀，他们这是有意找岔了。”
小稚开始坐在那儿被他母亲强迫读书时，心里是大不情愿的。他好想去找他新结识的伙伴五剩儿玩。但读了一会儿，念到“……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ຂ窈窕以寻壑、复崎岖而登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以至“……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时，一颗心就读了进去。
五剩儿姓冯，体格比小稚要壮上许多，最喜欢小稚这个城里来的会念书的孩子，两个ฐ人天天出去，榆头桑底，河下山中，玩得最欢。
余老人对着那ว红后面就是一刀，然后那红一阵波动，似被人一掌充了气，挡住刀光。
余老人闻言哈哈一声大笑“得你这一句，我余老人这二十五年算没有白活。”
记得昨天，她还问过“五牲刹是什么人？”
“我听说肖御使这十年来一直就在追查东密的事，至于详情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似乎ๆ他们和朝廷上有一股势力暗相勾结已久ื，其中大有阴谋。也听说东密早已恨肖御使入骨，为什么一直没有暗杀他，倒也颇令我奇怪。据说，东密是顾ุ忌一个人的存在。”
“——这只是我打算用来付我所托的镖的镖资。”
这些东西，怎么也可以值上等十万了吧。镖行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长安悦为镖局保镖，在镖局佣金中也只抽十分之一。桌上这些东西虽只短短六箱，但价值巨เ十万，长安悦一年的生意怕也赚不了这么多，厅内‘长安悦’的人就都是一愣。几年以来，他们还从没接过这么大的生意呢。这只是镖资，那她要保的是什么镖？这该又是多大的一个买卖？
冯三炳嘿嘿道：“你以为‘东密’是那么好欺的？他们那天，说起来也没败，实是买‘屠刀门’一个面子，才丢â下这段事没再管。他们‘东密’一向不想沾惹的门派也只那么เ两三个ฐ，可也不是怕他们，犹其在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大事的时候。我也不知那裴姓女子与这小稚是个什么来头，今天我才回家，就见这封信已在案上搁着呢。我特意去问了路阿婆，才知那女子原不是她什么表亲，而是你余爷爷暗暗送来藏在咱们村的。你们这一闹，可坏了你余爷爷的大计了。”
他这话看似对着五剩儿说的，其实是在对在座的老哥们儿解释这事的前因后果。只见他叹了口气，抖了抖手中的那纸条子一字一字念道：
七家村屠女侠座下明鉴：半月前仓促一唔，得识大铁锤绝艺，受教良多。本门与‘屠刀’一门历来交好，实不欲因乡村之事而陷两门于反目，故当日两ä护法抽身即退，七家村之事就此揭过，鄙诚之ใ意，特此敬达。
唯近日有闻，有长安妇人裴某携其子隐居于贵村之中，此二人与本门大有关联，总堂之命，见则速捕之ใ。唯思七家村有君侠驾暂居，不敢轻犯，还望速驱此二人出村于今夜子时之前，则实为本门之幸。特此布达，万望俯允。
座中之人俱是被冯三炳仓促之间招来，本还不知这事始末，至此才明白。刘老者叹了口气：“语气可够客气的呀。”
旁边一老头儿却叹道：“也够坚决。”
座中几个老者你望我我望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冯三炳叹道：“老局主ว当年也不是没有吃过‘东密’的亏，为什么还要兜览这样的事情上身。”
他只轻轻一叹，座中老者们就知他态度已๐明，实不欲为裴红棂母子再招惹那‘东密’缠身。他们都是老了倦了的人，当日祠堂一战，已把当年最后一点火气血性都消灭掉了。但余老人对七家村也有大恩，就这么把他们母子交出去，可也在他面前交待不过去。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稚在窗外已听出原来事情与自己母子有关，心内紧张，不由脚下没站稳，垫脚的那块石头滑了，发出了‘卡嗒’一声。门里冯三炳已问道；“什么人？”
小稚只有垂手进了去。冯三炳见是他，目光不由á惭愧了下，却也变得柔和：“啊，是小稚。怎么เ，你怎么เ来了？”
他以为是裴红棂听到风声，找他来探消息的。小稚道：“我是来找五剩儿的。”
冯三炳道：“是这样。也好，你既然来了，想来也听到了。这么เ着，你请你娘来一下吧，说我们有事相商。”
小稚不安地挪动着脚，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把这个坏消息去告诉母亲。冯三炳冲他笑道：“快去，快去。”他抬头看看天色，似想判断现在是什么เ时辰了。不知怎么เ，小稚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就觉出一分虚伪。他胸中怒气一盛，没说什么话，转身就走了。
小稚才出门，刘老者已探问道：“三哥把那ว裴女子招来，可是……”
他没有往下说下去，冯三炳已叹道：“不把她们遣走，咱们又如何和‘东密’交待？这可事关全村一百二十几口人的性命呀。”
刘老者犹欲进言：“可是……”
冯三炳已截口道：“就是咱们拚力相保，那日情形你也看到เ了，不过多搭几条性命而已。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刘ถ老者知道他说的都有道理，但心中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当初ม纵马江湖，不计利害的岁月。那时，年轻气盛，只计自己้当为ฦ与不当为，何尝这么掂轻拈重过了？他答不出话，一时只听门外脚步轻盈，却是裴红棂母子来了。
她一进门，大厅中一时就安静了，冯三炳欲待开口，却也不知怎么说好。还是裴红棂见他们说不出口，抢先开口道：“几位老人家，事情大体，小稚已跟我说过了。”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前生冤孽，各位不用发愁，我们母子这就收拾离去就是。”
冯三炳叹了口气，犹待解释。裴红棂见贯世间冷暖，只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了三根金条，轻轻放在桌上，道：“叨扰日久，聊表谢意。”说着，一携小稚的手，转身就要离开。她来时已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其实心中也知，连这小小包裹其实也不必收拾的，因为她们已๐没有以后了。但她近日屡遭变故，就是要死，也要死得从容随意些。视死忽如归——她想起那一句旧ງ文——就是这样一种如归吧。她用一种带着小稚回家似的轻快步履转眼已走出土谷祠大厅的门口，心里叹道：这样也好，这样，她们母子很快就可以见到愈铮了，那边、总该是个ฐ无忧无喜的极乐世界吧？她们这一生没曾害人，也该获得这一场永恒的休憩了。身后五剩ທ儿忽叫道：“小稚……”
小稚一回头，五剩儿已冲他冯三爷跪了下来，哭道：“三叔爷，你这么เ让他们一走，他们就没命了。他们是余爷爷送来的人呀，虽不同姓，但也是至亲。”
冯三炳没有开口，五剩儿犹待哭求，冯三炳的脸上忽有了一丝怒意，却见裴红棂已携了小稚跨出了大门口，口里轻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小稚，以前你总说不懂，现在你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她知道她们娘俩儿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这时说起这句话，是想引开小稚的心思，用一种达观的方法引导他走完他本不该完结的生命的最后一程。她是他的母亲，可惜无拳无勇，只能这么、只能这么尽最后的一点力，让孩子走得没有忧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点视死如归的旷达与萧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