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豆生？好雅的名字！”任行俭先喝彩起来。
“哦？！”任行俭似有所悟。亦可当花亦可当菜，而且由豆而生，所费甚微，尤其天寒地冻之ใ时，可当时令之ใ菜……
也不知圣人这句话怎地惹恼了赵桐，他将扇子往桌上一掷，冷冷地：“那就待家里独乐乐，别出来做官。”
这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芥，直刺心腑六脉，任行俭额上淌下冷汗，安郡王的话他辩无可辩，他确实是个清官，可今天的饥民，又怎么เ说？沉默良久，他嘶哑着嗓子说：“我清，并非图清名，只是不愿贪敛百姓……”
对方直呼其名，想必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皇甫云也终于压抑不住，“恕下官不能从命。”
任行俭见两个钦差顶ะ起来，对皇甫云低低地说：“圣上密旨，要我们这一路大小官员包括凤阿你，都听他的调遣。”
那青年跃下马，也不理任行俭，只顾ุ微笑着对几个游侠道：“新า丰美酒斗ç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以前只在说书的那儿听过游侠之ใ名，不料今日见了，幸会幸会！”
皇甫云盯着他那扇子，心中更是疑惑，折扇非中土风物，乃ี由日本国进贡，倭扇分桧扇、蝙蝠扇两种。扇子本身倒不值什么เ，因是贡物，方显得珍稀，只在皇家宗室或有功的大臣中流传。那赵桐用的就是蝙蝠扇，漆柄竹骨，絻以藤纸，绘以平远山水。
在他一左ุ一右排成雁翅的是通判ศ裴寂和同知褚望之，再后则是州院、司理院、法司、使院的推官判官诸曹官及武臣监押、都监、巡检等；又有陇州四县的知县、县尉、主簿，一一到齐。再往边一点，则是不入流的孔目、勾押、开拆、押司、粮料等胥吏，至于县衙的押司、录事、手分、贴司等排不上号的，都在最后低眉敛目，等候钦๔差。
任行俭听对方报上字，心里一宽，同朝为官又品秩相当，若以表字自称，就是有心结交之意，看来这个钦差并不难侍候，也忙微笑道：“对上差少朴不敢有懈า怠，军粮系边境安危，少朴更不敢有一毫马虎。”
“这有什么，汉朝的张衡制地动仪，都能在洛阳测出陇西的地震呢。”赵桐说着叹了口气，“我倒想着，科考时，能ม多些鲁班、蔡伦、李冰、祖冲之，踏实做些事，少些光会吟诗作画等巧嘴琉璃八哥。”
她似乎不喜欢读书人，当然，也不是一味不喜欢，皇甫云试探着问：“昨天还听你念李白的《将进酒》来着……”
“李白杜甫倒也不能少，太平盛世全靠他们如花儿一般点缀，只是，放在陇州这种地方，怕是不行。都穷得呱呱叫，还一味勒着脖子春花春鸟，这种日子，实在不能想。”赵桐说着摇头，一脸不忍。
皇甫云听着想笑，以前他也为李白怀才不遇抱不平，现在细想来，李白之才，只合装点太平，而非济世务实。
──这位女王爷，跟一般女子不一样，想的做的，全然没有一点脂粉裙钗味，倒都是些治国安帮的事，而且绝非清谈。他从侧面默默看着她，乌黑的长流云一般拂过澄莹如玉的脸颊，风致飘然又旖旎洒落……
他有些呆了，少年入仕，一心做官，踏实做事，任上又都是些同僚，对着的又是些奸宄凶顽ื，偶尔闲了也惟有逛逛山水，或官廨内读书，很少与女子接触，乍一见赵桐，给他的惊异，是天崩地裂的。在这个春天，在这个ฐ万物萌动的时候。
赵桐一定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是个襟怀磊落又心思沉潜之人，处事运密入疏，寓浓于淡，可谓纡曲通达，一无滞碍。她回过头微笑道：“凤阿，我带了本书给你。”
“书？”刚才她还不喜欢读书呢。这人真是难懂。皇甫云接过她递来的书，原是葛洪的《抱朴子》。难不成要我成仙？或者，从仙术中ณ悟些权术？
“好好看看，”赵桐慢慢地说，“对了，我商号中的人回报，说近两年，在河岷兰州沿边榷场和市，现大量铜钱──”
皇甫云听着心里一紧，国立初，朝廷就吃重铜钱不与外流，西北地区尤是。开宝三年，太祖特特布了禁止铜钱从西部外流的禁令，诏曰：“铜钱不得阑出蕃界ศ及化外。”太平兴国八年，盐铁使王明又上奏称，往沿边押运铜钱，人力物力耗费过损，又有党项人得铜钱后，销铸为器以赢厚利ำ，请罢去铜钱一项ำ，只以布帛茶等换马匹。太宗准奏。至此，河东及秦凤路至陇右一带，渐渐成了铁钱区。
“河西陇右诸蕃衣皮食酪，几不能为国，对我大宋依赖甚重，我们与之ใ交易，一为互通有无，二为睦邻友好，只是，绝不可以我之血脉，添他人狼口。”赵桐说的意味深长。
难不成，这里边，就有青峦所说的泼天大案？会有人从汴梁及洛阳走私铜钱？也不对，若如此，就该从汴梁查起……莫非，是陇州出了问题？然而陇州地面穷困，府库里除过几贯铁钱，都没有一枚铜钱，可是，圣上派我这个专擅断案的提刑é官北上押粮又提点秦凤一路刑狱，肯定是有用意的。皇甫云想着，粗粗地喘了口气。──货币，国之血脉。此事要紧，要紧。
“安郡王，我该怎么เ着手？”以前都是先犯了案，再查案，现在，案子一点没露头，皇甫云十分茫然。
“先去吴山。”赵桐说。
吴山……看来，这个ฐ县，定是有些机关的。皇甫云点头。
“去了吴山，留意看，留心听，少说话。还有，和吴山的县政们要处好。关系和合，处处圆融，否则，事事有碍。”赵桐细心交待。
皇甫云点头，其实后一点，他是晓得的，他一向随和。
赵桐又道，“我们都是帝国王朝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所以，当惮精竭虑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是官样话本，但这会一说，让皇甫云热血滚涌，他郑重地点点头。
太阳升高了，遥山叠翠，远木澄清，层层峰峦连青壁润，峰顶烟岚结紫雾。汧河竟也渐渐清了，远水连天，绿液扬波，河风顺谷吹来，爽气迎人。陇州确系佳地，形势天设，起伏聚气。
这大好江山，我们一定要守住。
“哦，对了安郡王，既然陇州ะ如此境况，你为什么不早些指点于少朴呢？”皇甫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赵桐笑了，这回是苦笑，“文人都有些拗性子，读了些书在肚子里，便觉得自己格物致知洞察宇宙，有经天纬地之能。说多了便硬顶ะ，皇上面前也要当个强项令。所以，须得吃过苦头，尝过甜头，才能ม品味得出。”
皇甫云点头，确实，读书人是有这个毛病。自己也有。
“再者，知州做事，受得掣肘太多。”赵桐一针见血。
这点皇甫云也明白，知州虽掌郡国之政令，却得受通判制约，比如，州府公事须经知州ะ与通判签议连书方许下，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ษ之事，与守臣通判签书施行。而且，作为皇帝的耳目，所部官有功过及职事修废，可直达天听。通判，当时被人视之为“监州”。
由此可见，一个知州在任上，能做的事非常有限。这是官场积弊，没奈何的。那裴寂他见过，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所以任行俭这次，是担着一身是非的。想到此处，皇甫云顿觉气氛凝肃，暮春的薰和中倒有了一丝的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