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中出感激的唏嘘声，有的含泪合掌。能有饭吃有地种，他们就满足了，尽管脚下血迹未干，已经欢声笑语。
“眼前万般事，先从紧处来。”赵桐微笑，“案子且不急。”
这人竟是安郡王赵桐？皇甫云心里亦是一惊，安郡王其人他也风闻过一些，据说此人铜头铁ກ面，心狠意狠，今日一见，倒不似传说中的冷酷。其他的官员也都用眼神传递着一种信息。
“我救民于水火。”青峦道。
任行俭及两ä个副手已经仓皇地跑出来，站在皇甫云身后，他俩先对了个眼色──这军粮失不得，灵州ะ的王师还等它活命，一天断粮，就等于将灵州城门打开一个ฐ缺口，灵州ะ一旦失守，党项人的军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如今他们又与契丹合槽，辽国的大军也会趁势压境南下，整个北方แ边境岌岌可危……
任行俭心下更骇，陇州的治安一向不良，自五代起积贫积弱，农夫、小商贩、小二、匠户等都成了无业者，他们跟土匪、流氓、乞丐、娼妓、江湖术士以及兵痞汇成一气，割牲祭神，歃血为盟，结成地下会社，小的偷牛猪鸡鸭等家畜，大的盗墓、劫财、烧市，白昼杀人，视州县若无，观朝廷律法如等闲。一般的百姓更没法，拱手垂头，任由摆布，不敢喘口大气。如今虽敦敷教化，劝课农桑，但积习难改。实实一个剽悍之ใ地。
皇甫云一路走来一路看着，心里是一种莫名的悲戚。
自国朝初定，与北方的契丹时有磨擦，此不提，西边党项人也开始贼心霍霍，虽则疥癣之ใ患，也搔痒心烦，不得稍有懈怠。恰逢春天，青黄不接，枢密院接到灵州知州来加急密函，说军粮吃紧，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又是给党项人抢了或烧了粮仓，这也透露了比粮荒更可怕的危机──党项人李继迁，终于露出他的狼子野心，要抢灵州了！
苏文意朝二位一揖，任行俭和皇甫云赶快回礼，相府丫环七品官，这少年也是通身的气派，眉目清净，循循有礼。
“怕怎地，我们有茶呢。”赵桐说的是盐，口气却极淡，“我们还有布帛还有纸张，主要的，我们有渡过春荒的粮。盐能吃饱吗？就怕他盐不多，多了更好！”
说到“好”，就好在其“多”，多了又卖不出去才是祸害。成品盐得经过钻井、取卤、晒盐、滤盐、煎æ盐等程序，数数，里面有多少人工，这笔花销，可都得从卖盐的钱里边算。苏文意笑了，这笔买卖还是做得过的。任行俭却在一旁听着，这对他，是一门新学问。
“对，说到เ长途，也没多长，河东解州ะ盐池离这儿还不算远。”段思飞了一眼。太祖太宗好金谷，立朝起就主张“义利并举”，身边的宦官近侍耳濡目染自然也通了不少经营之道。
所以段公公这一句，乃ี点睛之笔──中原三大盐产地，东海之ใ滨煮海为盐，蜀中ณ自贡凿井为ฦ盐，过程均十分辛苦。惟有解州，得日、水、风三昧，每年春秋两季蓄水，水析盐出；夏季引水入田、风干为ฦ盐；冬季排干池水，池底是硝……天工ื自然，无需人力。所以解州盐池历来被视作“国之重宝”，如今更是陕西财用之所恃，一直在与夏州的盐竞争，不过，多半争不过，下死命令则激起民反。现在，以商制商，以低价抑青盐，既富陇州ะ又贬对手。苏文意越想，越觉得妙。任行俭也听出点道道儿来。
赵桐对他说：“少朴，你准备着咸财吧。”
盐是禁榷，管制非常严格，普通商人一概ฐ不得私自贩卖。各路食盐的岁用和销售课额由三司中的提单盐事司分派，各路漕司凭支盐凭证到指定地点支取食盐转运到自己所属盐仓，然后与所属各州军县。
商人如果想要贩盐的话，先向官府入中钱货，官府给盐钞，然后，商人持盐钞到เ指定地点折支食盐贩卖。其实朝廷在原则上是鼓励商人通过正常渠道贩盐的，尤其是愿意带盐钞以充实西部边境。──积盐于解池，积钱于京师榷货务，积钞于陕西沿边诸郡，商贾运货物至边境入中请钞以归。物解至边有数倍之息，惟患无回货，故极利于得钞ๆ，径请盐于解池。在贩盐的过程中，同时还繁荣了西北地区。一举三得。
所以说，陇州聚财以贩盐始，该是最恰当的。
“那……这个，该怎么เ起头？”任行俭扎煞着两手，在地上打起磨旋儿来，极度兴奋又茫然失措。这不怪他，从小读书，字里行间都要做个劳心治人的“君子”，而不是怎么劳力以营生糊口的“小人”。
苏文意笑了，一旁指点道：“任大人，先让陇州商行召商贾结队去汴梁榷货务领ๆ茶，最好是团茶和饼茶，易保存。当然这得先存入一笔钱，这个ฐ你不用管，我家王爷已经跟那边说好，你只管提货，要多少都可以。当然，你可不能把汴梁腾空了。”
“不会不会。”任行俭赶紧说。
赵桐、段思都笑了，若一个陇州商队就能把汴梁掏空，那ว汴梁还叫汴梁吗？苏文意也笑着，继续说：“顺便拣这边急缺的汴梁便宜的丝、麻、纸张等日用百货多驮些来。到这儿，拿茶换盐引，再凭盐引至解州领盐……明白了吗？”
所谓盐引，是支盐贩卖的信用票据，可以当钱钞用，因为在西北多使铁钱，铁钱笨重而难以携带，相比之下，盐引倒更好使些。官司支遣，也准许以铁钱盐引对中兼行。也就说，有了盐引，就等于拿到钱。
任行俭是个灵醒人，马上领ๆ悟到เ这一来，陇州ะ商界基本上就流动开了，就活了。皇甫云听着如此，心里也松快了，原来，勾栏瓦子只是个ฐ捎带，并不为ฦ主业。他看着赵桐，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衬得他肤色如玉，一双眸子如水晶，出湛湛神光，原来，世上还有这等美丽的男子……
苏文意继续诲人不倦，“这里边，少朴你还要做一件事，通告陇州百姓，要买解盐，不买青盐。”
“不行。”任行俭脸色一变，断然拒绝，“百姓拿钱买货，应该由他们自己做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一则货好，二则ท便宜。”
赵桐默默听着，暗自点点头，此人甚有风骨，也确是一片为民的拳拳之心。若此心不堕，终是百姓之福。段思脸上也现出一丝由衷的佩服，解劝道：“少朴，别当真，语焉也是一个建议，你说的对就照你的做，百姓挣点钱不容易，怎么花就由着他们吧。不过，咱的盐便宜，百姓家过日子，不就图个省嘛。”
苏文意也意识到เ自己太急，矫枉过正，笑了，“可是我太急了！”
“也是急着想陇州富嘛，没什么เ，咱们这是议事。一定要事事周全才好。”任行俭这才放下心，微笑道。
赵桐趁兴鼓励道，“放心，解州ะ是关公故里，有他老人家镇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关帝他还是佛家护法的伽蓝菩萨，管着陇关左右诸神。我们会迅回笼第一笔本钱。”
任行俭这下更是信心十足。赵桐是代皇行商，他扶谁，谁想不财都难。段思也凑趣，甩了一下帕子，满室浓香，“可不是，关老爷他事刘备有忠、对曹操有义、待嫂嫂有礼、读春秋有智、杀敌寇有勇、而且挂印封金，不贪财色。因而，老百姓都把他当成财神呢！”
财神？陇州需要的就是这个财神。任行俭更是兴奋莫名，连连点头。他自己想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之迅。
“少朴，财行如奔雷。要快。”赵桐说，然后微微一笑，“江南、岭南、蜀中的茶园可以摘了，此为明前茶，马上即可制ๆ好，你吩咐下去，让商行的人自行召集组一个商队。茶钱我去年已与汴梁的榷货务交割清爽，你只管拿了我的提单去南边的榷货务提货。”
“对了，差点忘了，一路上还要人吃马嚼的，不，是人吃驴嚼的。我已经给沿途的驿馆打了招呼，尽管吃住。只是粗茶淡饭，略可遮风蔽雨，再好的，也不能够了。他们还会备好干粮和草料é，路上带。”段思说。
“这可太好了。”任行俭喜出望外。再看一眼段思，这位公公虽架子大些，倒也古道热肠，不似传说中的恶宦。
赵桐微笑：“你是好了，我可饿了，现在什么时辰？”
“已是酉时，瞧我这东道做的，甚差ๆ。”任行俭忙站起来，今天他得了大彩头，兴奋得很。
“少朴别忙，今日我做东。”赵桐说。
任行俭有些尴尬，急忙说：“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我虽穷，一顿饭还是有的。”
“罢了，你那饭，可是跟鸡蛋拼命呢。”赵桐说。
“我也不吃，我得洗漱洗漱。”段思摆了一下帕子。
要求不高，可任行俭眨巴着眼，“段使，陇州上下缺水……”
“哎呀，我又不是汴梁城唱曲的小娘子，不洗汤池，抹把脸就成。我就不信，连一盆的水都没有？”段思腰一扭，弹了个白眼出来。
要求着实不高。任行俭放下心来，苦笑。他早闻知这段公公有洁癖，一到个地方就要汤池沐浴，如今见他这般体谅，更多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