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丁们眼睁睁地瞧着柳维烈给捆绑停当，成了一根钟芯，大都有些毛骨悚然，不约而同地庆幸那个人不是自己。郡ຉ主又对监吏道：“谁敲钟的时候不出力，便将他换进去当人钟！”监吏唯唯答应。郡主ว又再作威作福一番๘，便摆驾扬长离去。从次日开始，柳维烈便真格地做起了人钟来，奴隶们惧怕同样的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敢手下留情，使下了吃奶的力气狂敲，柳维烈在中间捆着，觉得自己耳膜似乎已经要给震穿了，脑袋深处刺痛不已，胸口一阵接着一阵地恶心干呕。挨到第三日，饶是他身体强壮，也已经半死不活，身子软绵绵地挂在木桩上一动也不动。郡ຉ主为了要他多受些日子的罪，下令不论食物饮水都不可缺了他的，每日都须有人喂他吃喝。这一顿轮到九娘送饭，她挎了一只竹篮，里面装了几只饼子，一个水罐，一面对看守的金人卑顺地笑着，一面钻入钟下面来，一眼瞧见柳维烈垂头昏睡，面色似乎比以前更加苍白怕人，心底忍不住升起一阵隐隐约约的酸楚。她放下竹篮，伸手拍拍他面颊，大声道：“柳爷醒醒，吃饭啦。”连叫了好几遍，柳维烈这才迷迷糊糊地动了一动，口中喃喃道：“杀了我罢。”九娘轻叹一声，只觉他神智已经有些糊涂ิ了，一时间当真搞不明白郡主究竟为什么要这般折磨他？柳维烈渐渐醒了过来，注目望着九娘，似乎有些呆。九娘拿起一个饼子，掰下一小块来放在他嘴边，看着他张开口吃了进去，却不咀嚼，只是怔怔地呆，心道难道已经给钟敲得傻了？又举起水罐让他喝水。一个饼子还没吃得一半，两个驱丁走了过来，道：“小娘子回去罢，时候到了，咱们又该敲钟啦！”九娘回头一望，其中一人正是武长脚，另外一个ฐ却是个四十来岁姓李的半老头子。她瞧瞧柳维烈，央求道：“让他吃完了，成不成？”那姓李的神色犹豫，似欲答应，武长脚却斩钉截铁ກ的道：“那怎么成？郡ຉ主下了话，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敲一个时辰，谁敢怠慢！”姓李的咕哝道：“反正郡主也没亲自看守，何必这般顶真？”武长脚望望监吏们居住的房屋，摇头道：“你敢放水，我可没这胆子。”对九娘道：“出不出来？否则连你一起敲。”九娘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大声道：“偏不出去！你不过也是一个驱丁，仗着会拍马屁，难道就能压过咱们一头么？”武长脚面孔青，哼地一声，伸手来拖九娘。九娘用力一摔，将他的手甩开一旁，恰好砸在钟壁之ใ上，出当的一声。武长脚捧着手腕大声呼痛，叫道：“啊唷啊唷，你这小泼妇，把老子的手给折断啦，啊唷，啊唷！”他放声大叫，引来了监吏，遥遥喝道：“尔等干什么？”武长脚๐暗喜，低声对九娘道：“小娘子顺从了我，我便不向老爷告。”九娘啐地一口，刚要破口大骂，旋即想到若是此刻惹怒了他，多半要将柳维烈牵连进去一同倒霉。虽然自己并不喜欢此人，可是不管再怎么说他也算帮助自己火化了祖父，所谓受人滴水当报以涌泉，目下自己虽没这能力报答，总也不能反过去害他。当下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武长脚只道九娘已经答允，当即大喜，见那ว监吏来问，便胡乱ກ说些没边沿的话支吾过去了。监吏走后，武长脚才对九娘道：“小娘子答允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明日小人便向老爷求亲去。”是时奴隶之间的通婚本属寻常，而且金人畜养奴隶，也要他们传宗接代，有时还会主动将孤男寡女配对成双，武长脚平日将监吏巴结得甚好，他去求恳，多半便会得到应允。九娘自不会将自己许配给这等货色，瞪着眼反问道：“谁答应嫁给你了？”武长脚๐愕然，道：“方才不是小娘子默许了顺从于我的？”九娘嘻嘻一笑，啐道：“你的春秋大梦！”转身离去。武长脚在后叫了两声，见九娘不顾而去，生怕惹出麻烦来不好收场，也只得暂且作罢了。却将一腔闷气尽数撒在柳维烈身上，不但敲得比旁人愈加卖力，还额外多敲了一炷香工夫。到了晚间，九娘又来送饭，看着柳维烈把饼子吃完了，便从怀中掏出两团物事，给他的耳孔一边塞了一个，一面道：“这个是我偷出来的布头，塞在耳中，至少能阻住些钟声。”又将他头披散下来挡住耳朵，以免给人现了。柳维烈只觉耳朵眼里软绵绵的，忍不住问道：“你干么เ冒险帮我？”九娘吓了一跳，原来柳维烈听久了钟，震得有些耳聋，说话很是大声。她生怕给人听见，急忙伸手捂住他嘴巴，只觉得触手冰冷，猛然想起这是在触摸一个男人的面孔，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摇头道：“你帮过我，我自然也要帮你的，哪有为什么？”瞧瞧四周，道：“我得走了。”走出几步，却又转身回来，微笑道：“你肯同我说话，真是好！”柳维烈瞧着她赤足奔跑的背影，忽然觉，刚才那一句话，竟是自己一年多来第一次开口与人交谈。往后几日，送饭的竟然都是九娘。据她自己说，是怕柳维烈耳中的布团被别人现，因此才主动要代人来跑腿的。柳维烈心中竟隐隐觉得有些高兴，每日受这种苦刑é之余，好歹也有一点让他值得期待的事情了。一直到十几天后，郡主才叫人来将那ว口大钟抬了回去，据说是因为受了皇帝责骂，说她不该胡作非为，抢夺佛寺的大钟。这一场闹剧，给柳维烈带来的除了一只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耳朵之外，却也让他渐渐开始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虽然只是九娘一个人而已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