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八年八月的一天，震耳的鼓锣声，惊心的鞭炮声和那激动人心的革命口号声交织响在鱼骨庙中学操场的上空。落在附近水面上的海鸥，虽说近来听惯了这种声响，但还是被惊得乱飞起来。操场上叫操的司令台，成了会议的主席台。主席台是鱼骨庙中学红卫兵造反总部头头佟百行亲自指挥布置的。主ว席台被布置得充满了革命色彩。后面挂毛主席像和国旗的幕布是红色的，前台那ว写着“热烈欢迎贫下中渔maozedong思想宣传队进驻我校”的横幅也是红色的。两侧各摆着十面红旗。主席台桌子上蒙着的布也是红色的。红色象征着革命，红色象征着火。进入会场，使人有置身于烈火之中的感觉。
在鱼骨庙中学，最忙的要数佟百行了。为ฦ了欢迎贫宣队进校，昨日他整整忙乎ๆ了一天，训练学生，组织教师，布置会场，张贴标语，样样他都亲自过问。今天，佟百行满面春风，甚至见了常自安等人都有了笑容，一改素常冰冷之态。人们都说佟百行的脸如同野鸡那样会变，过去是见领导笑，见群众骄，如今是见造反派笑，见走资派怒。他今天特意穿上了文革初初ม期流行的那身绿军装ณ，胳膊上还加上了一个红卫兵臂章。已近不惑之年的佟百行并没有像同龄人那样胖，身体依然削瘦，脸色微微青。由于慢性结肠炎的折磨，使他难以咽下美味。一些老师背后笑他是由于肚内坏水太多所致。此时有一个学生红卫兵向他报告，说贫宣队在队长的带领下已๐经快到学校了。佟百行立即跑到学校门口去迎接。
公社派驻鱼骨庙村中学的贫宣队队长是蔡小元，他今天没有来，带队的是副队长范文革，据说她是姜三凤的表侄女。这是一个年方แ十六岁的女孩子，她个头不高，人很壮实，那仍带稚气的脸上硬是装出十分严肃的样子，使人见了感到เ有些可笑。她只上过小学四年级，中途辍学后一直在队上劳动，前一阶段造反期间，由于敢杀敢斗，此次被公社革委会掌权人选为贫宣队副队长。跟在她后边的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渔民，他只是笑，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老人的后面是四个中年妇女，他们各个挺着胸，现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这几个人都胸戴大红花，右手拿着一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边走边晃。佟百行满脸媚笑，见了范文革恭恭敬敬叫了声队长，而后把范文革几个人迎到了主席台上。
鼓声鞭炮声响得更欢了。被激动了的人们手掌都拍疼了，有的眼里还噙着泪水。复课闹革命的伟大号召提出已๐经一年多了，可至今没能真正复课。无休止的武斗，内容枯燥而又冗长的大批判，高调加诡辩的大辩论，早已把人们弄得心烦意懒，多数教师早就盼望能为ฦ国家干点什么了，即使一天教学生一个字吧，也问心无愧啊！就在这个时候，贫宣队驻校了，学校从此也许会一切都走向正轨，这正是人们所盼望的，所以教师们的心情特别激动。
这鱼骨庙中学第一个ฐ高兴的就是白金芳，如今她已是二十五岁的少妇了，是这个学校的数学教师。在鱼骨庙中学老师的影响下，高中毕业后，她考进了天津师院数学系，六五年毕业后，又自愿回到了家乡执教。她尊敬鱼骨庙村中学原先教过她的那ว些老师，是他们自愿来到这偏僻的渔村教书，才使得渔家子女有机会上大学，做为ฦ一个渔家儿女，怎能ม不向他们学习呢？她的丈夫在同一大学上中文系的范义林也同意她的意见，于是两ä个人双双来到家乡工ื作。已๐成为大人的白金芳长得十分俊俏，但仍是淡装ณ裹身，不失当年喜怒素雅的风度。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白金芳像所有虔诚而又易激动的青年一样，她也怀着一颗保卫社会主义江山的赤诚之心参加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然而，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展，使她对身边生的一切越来越怀疑。她所尊敬的老师一个个都成了反党分子，她所尊敬的领ๆ导包括组织部长狄其康在内，一个个都成了黑帮。说北京的、天津的、上海的教师与干部中ณ有反党分子，她不敢全部否定，可说这些人是反党分子与黑帮，她实在想不通。因为这些人与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啊，她苦思百想也找不出他们哪点反党。可是毛主席说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事实也证明从中央到地方แ出了大大小小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这又做何解释呢？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白金芳认为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也只能ม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她对学校中两派也有反感，无休止的辩论令人听起来心烦。不停的武斗令她胆战心惊。这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表明自己最革命。而白金芳认为革命与否不应只停留在口头上，而应当从实践中体现，不教书不工作，每天光是耍嘴皮子，这算什么革命者？就在这个时候，党派贫宣队来了，从此当教师可以干正事了，这使白金芳感到无限地高兴。
站在白金芳旁边的是范小艾，她高中毕业后，听从了严å继业的劝告，留校做了专职团支部，现在是鱼骨庙中ณ学革委会委员。由于白金芳一度曾加入与她对立的造反组织，所以两个ฐ人的关系，并不像上学时那么融洽了。长到เ成人的范小艾仍喜好打扮，她始终牢记住了祖母的一句话：“吃入肚里无人知，穿在身上人人见”。所以从工作后，想法从牙缝中挤钱买好衣服穿。扫四旧后她不敢穿了，可晚上一个ฐ人在屋内，也免不了拿出来穿一小会儿。她比白金芳瘦些，个ฐ头也矮些，眼睛里那ว自负与倔强的神色依旧存在。
这个会是范小艾盼望已久的会。学校里现在分成两派，她这一派在学校不占主导地位，佟百行所在的那一派占主ว导地位。她自恃自己这一派都出自所谓的工人、贫农、下中ณ农、革命军人、革命干部的红五类，所以希望他们这一派掌权。她想，贫宣队这一来，一切都会好办了，她希望自己这一派掌权后，按新的要求去办好学校。
范义林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他就站在白金芳后边不远的地方。高中毕业前夕，他与白金芳有了感情，于是，他改变了志愿，报考了天津师院。范义林对新婚的妻子原来是很满意的，不过近来也有了一些意见。那就是觉得她太遇了点，这正是文化大革命深入到家庭的结果。使得这个小小的普通的家庭，由于观点不一而有了小小的裂痕，白金芳被他说哭了好几回。此时面对主席台的范义林，没有一丝笑容，嘴角微微向下压，眼睛冷冷地盯着主席台，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嘲笑佟百行的虚伪，笑贫宣队的愚昧——几个目不识丁的妇女老人，也来管学校？他对文化大革命中ณ的所有作法，都想不通。文革初期，以其家庭出身及在校的威แ望，他被选为鱼骨庙中学文化革命筹备委员会主任。在伟大领ๆ袖毛主席的号召下，他也曾激动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按照ั毛主席的要求，和别ี的同事一道去努力实践毛主ว席的号召，破四旧ງ，批斗坏人，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开始是在社ุ会上，抄家、批斗ç，他尚认可，可很快这运动就转向了校内，这时却使他犯难了。学生们在佟百行的鼓动下，严继业、常自安、陈晓明、殷敏，一个个被揪被斗，他开始对社会的这种抄家批斗做法有了自我反省。这些人过去与现在都是他最尊敬的人哪，无缘无故都成了坏人反革命分子，他实在不理解。于是他利用筹委会主任这个权力，一方面尽量与佟百行、范小艾等造反派周旋๙，另一方面他也尽可能保护着严继业等人。这自然引起了佟百行等人的不满。恰在这时人们学习北京造反派踢开绊脚石自己้闹革命的做法，开始自行组织战斗队，自己้去无法无天地造反。从此，他便做逍遥派，什么战斗队都不参加，一个人闲赋在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开展，他不仅对一些做法不满意，对报刊上、广播里连篇累牍地宣传的所谓造建国十七年反的种种理由，也有了怀疑ທ，尤其是报上所谓解放后至文化大革命前的十七年，在教育界是“黑线统治，红线照耀”极有反感。他认为，正是有十七年的社ุ会主义教育，才使他这个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青年，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有了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思想觉悟。当然，对看不惯的问题，他不敢在外边讲，只能在一些问题上偷偷跟白金芳辩论。范义แ林在白金芳眼里是个ฐ合格的丈夫，他不仅具有健美的外表，男ç子汉的气概，而且还具有女人那样的细心，能从细微处体贴关怀自己้。当然，他也有气人的地方แ，尤其在文化大革命以后，有些问题，明明是他自己错了，他却死不认错。她也为自己的丈夫担心，怕他因此惹出杀身之祸。最近她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尽量不和他辩论，这样他也就没话可说了。
张帆与范义林在一排，他是老教师中唯一没有受冲击的。原因是他与学生平时关系不错，出身又好。佟百行几次想动都没敢动。在鱼骨庙中学的老教师中，身体变化不太明显的要数张帆了。他与年纪相仿的佟百行相比，看上去要比佟百行小上十岁。精神上能有所寄托，是他不见衰老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他仍潜心于诗歌创น作，而对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却不闻不问。有些人鉴于他在学生中的威望，想拉他加入战斗队，他都婉言谢绝了。他笑人们成了疯子，大人都成了孩子，整天无谓地去刷大字报，去进行大辩论，去参加“武斗”，妄图从中争出个是与非来，这有什么用处呢？利ำ用这宝贵的时间去钻研点学问，不是比这要强得多吗？对今天的会，他根本不想参加，可又不能ม不来，他拿来一本毛主ว席诗词，从一站队就看，直到现在也没停止。年纪刚过四十的李秀梅站在张帆后边，与她一伍的是常自安。如今的李秀梅与年青相比判若两人，她已经福了。常言说心广体胖，李秀梅在什么样的境遇下，都保持着乐观主义情绪，就是在她陪丈夫挨批斗后，一完事还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唱就唱，从不知个愁。她对贫宣队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反对。她知道，不管谁来，像她这样的人也吃不了香。反正不扣工资，想批斗ç就批吧，这有什么了不起！常自安跟她可就不一样了，此时心情非常紧张，他细盯着贫宣队的每一个成员，希望从他们那兴高采烈而又带高傲的脸上，寻找出个人吉凶的答案。论年龄他与李秀梅差不多，可老得很快，顶谢得厉害，头也白得厉害，抬头纹深深地刻上了前额，他也不再注意修边幅了，衣服穿上就不想脱，每回都是李丽再三催促，才勉强脱下。人也显得呆傻了，每当独坐就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有时还忍不住暗自叹息。有一种人特别自信，可也容易极度自卑，常自安就属于这样一种人。他是从四清后开始自卑的。四清中ณ常自安的父亲因被定为逃亡地主而自杀了。从此，他觉得矮人一头。严继业为ฦ了刹้刹常自安的骄气，也是为了表示自己้革命，在此地搞四清时，也整了一下常自安，家丑不仅在教师中ณ公开了，而且个人为此写了不少次检查，挨了大会批，小会点。常自安的骄气一下子去了许多。文革中，作为ฦ地主狗崽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แ的常自安，家底又在学生中ณ公开了，为此，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常自安觉得自己是彻底完了，作为ฦ一个老师在学生面前应该是高尚的，威武不可侵犯的，一旦被学生知道了底细，还有什么脸面去站在讲台上？在听到贫宣队要来的消息后，常自安心里重升起一线希望。他希望贫宣队能ม秉公办事，给他来个ฐ合情合理的结论，让他重新能有脸登上讲台，可一看来的这些人，又不免有些担心。他们能办得好这样大的事吗？此时的常自安气已经泄了一半。
殷敏站在欢迎队伍的最后面。前几天听到毛主席派由工ื人代表组成的maozedong思想宣传队进驻清华大学的消息，她便日日夜夜盼着鱼骨庙中学能很快派宣传队进驻，以结束从1966年6๔月以后就开始混乱的局面。群龙不能无，一个单位不能谁都说了算。整整两年了，不上课，不工作，教师学生整日均糊里糊涂地批呀，斗呀，打呀，杀呀的，这到几时是个头呢？如今好了，毛主席终于向鱼骨庙中学派来了贫宣队，这混乱的局面应当可以结束了。基于这样想法，殷敏露出了近来少有的笑容。
现在殷敏感到苦闷与孤独。从与严继业结婚后，先与好友李秀梅断ษ了来往。以后常自安、张帆等几个与她的关系也逐渐疏ຕ远了。文革中，严å继业被斗，她成了死不改悔走资派的老婆，尤其在严继业病死后，佟百行那一派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更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也就更不与人交往了。现在她走路靠边，见人低头，连与范义林、白金芳等见面都尽量少说话，生怕给别人添病。她有满腹委屈，却找不到一个人去诉，在这样情况下，她变得孤僻与寡言。人也显得老多了，三十几的人，看上去像是年近五十的干瘪老太婆，昔日风韵，荡然无存。
欢迎大会开始了。佟百行精神抖擞地来到เ台前，手拿毛主席语录书，即红宝书，大声地说：“亲爱的造反派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正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处在一个关键时刻，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及时地派来了贫下中渔maozedong思想宣传队，进驻鱼骨庙中ณ学，这是对我们革命造反派最大的支持，最大的鼓舞，最大的鞭策，最大的关怀，让我们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佟百行话间刚落，台下台上所有参加大会的人，无不高擎红宝书，跟着佟百行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群众平静下来，佟百行又说下去：“我代表学校所有造反派，在此向贫宣队的同志们表个态。”话说至此，台下另一派的人，都不由得把头扭向一边。范小艾更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心中暗想：“谁用你代表！”正在兴头上的佟百行并没有觉下边的情况，依旧讲了下去：“我们一定紧跟毛主席的伟大部署，坚决贯彻毛主席的指示，搞好学校中的斗ç、批、改，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项有利于千秋万代的伟大事业，进行到底，把反修防修，巩固好无产阶级政权的伟大任务完成好。”佟百行讲完话，下边出稀稀落落的掌声。接着大家欢迎贫宣队代表讲话。范文革手拿红宝书大步地走到台前。这范文革原名叫范小花，从小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小同伴都叫她范大愣。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为赶时髦改名为ฦ范文革。这小女孩在文革初ม期，可出尽了风头，打人抄家，样样在村上属第一。她革起命来六亲不认，连被国民党抓过壮丁的亲二叔，都尝过她的鞭子。由于她对无产阶级司令部忠心耿耿，对毛主席的指示ิ坚决执行，所以尽管从年龄上看，是个小毛孩子，还是被欣赏她的上级造反派，委以中ณ学maozedong思想宣传队副队长的重任。范文革按照电影上的样子，给大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着头眼的转动，见下边黑压压一大群人，正注视着自己，觉得下边这么เ些男女老少都将归自己统领，心中ณ不由得一阵得意。此时她想起了年少英雄罗成，觉得现在自己就是罗成了。于是，她把红宝书放入口袋内，拿出讲稿要念，恰在此时，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可名状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妈呀，这么多人，能听我的吗？”想到เ此，她觉得腿软，头昏，一时竟然怔怔地站在了那里。此时担任大会司仪的范小艾见状，忙领大家高呼革命口号：“热烈欢迎贫宣队进驻中学”，“坚决服从贫宣队的领ๆ导”，“工人阶级领ๆ导一切”，“坚决拥护毛主席的伟大决策”。这口号声一响，那见范文革此举后笑的、着急的、迷茫的，都一下子振作起精神，纷纷举起红宝书，认真地听领呼者的每一句话，而后专神贯注地喊出每一个字。在呼口号时，谁都得认认真真的，没一个人敢粗心大意。因为对此稍有疏忽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就在前不久，本公社一次群众集会上，一个两ä代贫苦渔民出身红得紫ใ响当当的造反派头头，于领呼口号时，不知为ฦ什么把打倒刘ถ少奇错呼成伟大领ๆ袖之ใ名，结果被当场五花大绑捆走，后被处极刑。在对待领袖忠与否的问题上，革命群众是从来不含糊的，不管你是什么出身的人，造反时功劳有多大，平时表现出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多么忠诚，都绝对不会宽容的。范小艾的一通革命口号喊过，范文革不仅立时清醒，而且也来了胆量。她扫视了一下下边，而后拿出红宝书，右手高举，面向东方แ说：“革命的同志们，让我们共同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他老人家亲密战友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台下都效仿着一同高呼。高呼完毕，范文革立刻便念了起来：“最高指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革命的鱼骨庙中ณ学师生同志们，当前国际国内，革命形势一派大好，第三世界ศ反帝反修的斗争风起云涌。我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伟大领袖，我们心中ณ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ว席的亲自领导下，打得牛鬼蛇神无处躲藏，啊，啊，”讲稿是佟百行写的，由于后边的字写得连了点，再加上她事先也并没有好好看一下，所以念到此处，再也念不下去了，气得她把讲稿揉成团扔在地上。见范文革一副窘相，一些低年级学生不由á自主ว地笑出了声。此时范文革勃然大怒，她厉声说：“勒令，革命造反派同志们，要提高革命警惕性，绝不允许阶级敌人破坏！”这各造反派头头习惯用语一出现，立即引得笑的几个学生缩脖伸舌头。见会场上静了下来，她干脆离开讲稿讲了起来：“毛主ว席派人送芒果给清华大学工宣队，说明什么，说明他老人家特别信任我们贫下中农。臭知识分子妄想不让我们领导教育，我们坚决赖着不走了。毛主席万岁！”说罢，趾高气扬地回到เ了座位上。这一来，连关于应付突事件的佟百行也一时不知所措。还是范小艾机警，她一连领大家高呼了十分钟的口号，而后宣布散会。
范文革被人领进了她的办公室，一杯水没喝完，佟百行就笑嘻嘻进来了。范文革一见让她出了洋相的佟百行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地指着佟百行说：“都是你干的好事，让我当众出丑。”说罢竟然委屈地掉下了泪。佟百行见状忙赔不是：“队长，我向您检讨，都是我不对，以后向您保证不再出错。”开头范文革听得很舒服，可一抬头见自己的表姐夫正在向自己媚笑，心中不由á升起一股怒火：“你是什么表姐夫呀，没大没小的。”佟百行赶忙说：“是，我一定记住，在众人面前喊你队长，私下叫你文革。”此时范文革脸色缓和了下来，她问：“表姐夫，你有什么事吗？”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佟百行之ใ所以可于历次运动中ณ不倒，那是因为他从参加运动中总结出这样一条经验，那就是看风而动，风定踩人，具体地说就是于运动初期摸透运动的斗ç争方向，而后于运动中独踩落井人。前一段报上表了政要姚文元的文章《工人阶级要领导一切》，政治上的锐敏使她预料到เ，造反派分权的日子要结束。对于贫宣队进驻，开始吓了他一跳，怕于清理阶级队伍时弄到自己头上。为此几夜都没睡好。后来听说蔡小元不愿意来，而由范小艾来，他这才放下心，他知道这鱼骨庙中学又是他的天下了。他今天急于见范文革，是想让她有个先入为主ว的印象，以便使鱼骨庙中学的斗、批、改按他的想法进行。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文革，这个学校问题可多了，阶级斗ç争的盖子没有揭开，好人不香，坏人不臭。”“什么？”范文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于是佟百行便有板有眼地讲了起来。
晚饭后范小艾立即去找蔡小元。蔡ກ小元家房子依旧，只是那贴毛边纸的窗子，改成大玻璃了，所以屋里显得亮堂多了。见过了蔡小元的父母，便与蔡小元来到เ他住的屋子。正在看书的弟弟知趣地来到เ了外边。蔡小元说：“刚复员事不少，本来想明天去看你，老同学我一个也没见到เ呢。”范小艾笑而不答，她不由得打量起蔡小元来。几年不见，蔡小元象是变了一个人，他身材魁梧，肌肉达，俊美的脸上，闪着一双明亮智慧的眼睛。初中毕业后，蔡小元便回乡参加了劳动，那时她与蔡ກ小元常见面，但她对蔡小元并未注意。在她以学校团总支书记身份领学生去欢送参军的蔡小元等人时，这才现这蔡小元已长成为一个俊美的小伙子了。当时不知为什么，她主动和蔡小元聊了好长时间，以后他们就互相通信，各表忠肠。然而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蔡小元对范小艾逐渐有了一些看法，认为范小艾已成为一个令人可怕的激进分子。本着对老同学的关心，怀着幼时同学间的最纯真的友情，他给范小艾写一封长信，这信中有个人看法，有真诚的批评，有善意的规劝。信自出，就再也没有接到เ回信。这是蔡小元复员到家，没有马上去看范小艾的根本原因。实际上，范小艾接信后，也很生气。她认为ฦ蔡小元的思想太落后了，原本以为解放军经过林副主席大力开展活学活用毛主ว席著作的活动，包括蔡小元在内的所有解放军同志，一定会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紧跟毛主席闹革命的，可没想到蔡小元竟然会这样。范小艾听了蔡小元的表白，她说：“我来看你也不是一样吗。”蔡ກ小元从一个军用挎包内，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向炕上一倒，而后对范小艾说：“这都是给你的。”这些东西尽管还用纸包着，但范小艾已经知道里面是毛主席的像章了。她飞快地一一把纸去掉，那一枚枚做工精细的，形状各一的毛主席像章，立刻展现在面前。范小艾已经收集了几个ฐ镜框的像章了，可看见这些又一下子使她心动了。她高兴地对蔡小元说：“这些像章做得都很漂亮，谢谢你了。”蔡小元见状也很高兴。双方一下子消เ除了隔阂，于是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聊时双方都避免那些敏感的话题，两人聊得很是融洽。此时范小艾忽而话锋一转，说：“小元，你回学校担任队长去吧，范文革太软了。”说范文革软是事实，但范小艾让蔡小元去，还有其深层次的原因。范小艾所在的造反组织，在学校属少数派，她知道范文革与佟百行的关系，并且范文革与佟百行为ฦ一个派别ี之人，她怕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这一派，那ว自己这一派就吃亏了。蔡小元在部队上是个连长，工作能力与韬略那ว远远胜于范文革，且没有参加任何地方组织，属中间力量，凭自己现在与蔡小元的关系，让他站在自己้一边肯定不会有什么เ问题的。蔡小元回来后，担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石卫东就让他担任贫宣队队长，他没干，但仍然给他留แ着队长位置。此时见范小艾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使他一时不知怎样回答范小艾好。想了想他说：“先不提这个，你让我好好想一下行吗？”范小艾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蔡小元把像章都放入了军用挎包内，替她背着送她回去。刚出蔡小元家的门，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很快消失在茫茫夜空，而天上的星星依旧稳坐原处，熠熠放光。范小艾轻轻叹了一口气：“咱们这当兵的没有当团长的，当几年兵就急着回家，还是人家苦地方แ的人，能安心在部队干。”蔡小元没有回答，心想：“你哪里知道呀，我是怕吃苦的人吗？我生不了那气呀，没有文化大革命，我也许要当一辈子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