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条僻静的路上走。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浓密的叶子。地上有大片的阴影。他们走在树的阴影里，一直沉默。
很好，千河。沉染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到了B城，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念书。知道吗？其他的都不要担心。
千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感受那无比的绝望。那些天他再也无法入睡。像母亲刚刚死去的时候一样，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重新见到了那些血。舒浅在血色中出现，像花一样绽放。她穿着白色的上衣，淡蓝的裙子，就在五月的太阳下面对他微笑。她叫他的名字，她说，千河，我们要一直都在一起。那时候他们走在乡下潮湿的田野中，风温暖地奔跑过他们的身体。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说话。
然后她就笑。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ศ的不了解昨天太近，明天太远，默默聆听那黑夜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月光晒干眼泪那ว一个人，爱我——将我的手，紧握——抱紧ู我，吻我，爱别走——
那声音如此熟悉。有些迟疑地回头。他看到了三日未见的舒浅。她正在哭泣。浑身抖。头有些乱，披散着。显得非常无助。千河愣住。他扔掉烟。走过去，把她轻轻搂进怀里。他闻到เ她身上完全陌生的气息。很浓的烟味。酒气。
这次考试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舒浅哽咽着说，外婆，你怎么也哭了？
他说，原本以为丽江是如何如何好玩。想不到เ也是这样，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就是人多。
千河笑。他说，没有啊。只是这是事实。
沉染的眼泪再次掉落下来——千河，我*脑子出现了一点问题。
沉染坐在地上无力地哭泣。
舒浅停止哭泣。她转过头去用朦胧的泪眼看千河。在一条街的转角，千河像以前常常做的那样，拥抱了她。
他低下头去看舒浅。他的眼睛闪闪亮。某种奇特的欲望已经笼罩了他。舒浅变得有些害怕。她颤抖着说，千河。
好像是对她自己说。
后来女孩从行李里取出一把吉他。她把它送给千河——这是他以前常常弹的吉他。现在已经没用了，就送给你了。
千河说，哥，是我。
真的吗。望海显得很高兴——千河，很好。你比我强多了。记住，以后你更要好好读书。我会给你寄钱来的。你不要担心。
于是舒浅笑。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千河，是7o9分。是我们学校最高的。真的很厉害呢。
千河突然觉得心里很空。他的手抓着电话筒。就在这个晚上，他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在这荒凉街角的电话亭给舒浅打去电话。事实上他已经知道那个结果。从考场出来就已经知道。他的眼神平淡。波澜不惊。现在，舒浅告诉他结果后，他突然觉得失去了什么。
于是望海对他说，千河，以后不管生什么事，你都要坚持下去。我也会一直帮你。
他这么说，千河就真的哭了。
千河想了一下。后来他说，可能ม是上海吧。
舒浅笑。她说，千河，我不这么想。我知道上海ร。我看过关于那个城市的介绍。那ว于我是非常遥远的城市。我并不喜欢那个ฐ地方，尽管很多人都对我说起它的好。但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以后，我不会离开很远。因为我离不开家。
因此后来，在教室里得知政教主ว任的传叫，千河的心情亦是平静。他甚至还觉得老师有点烦。他想那必然是有人告密。他在心里对自己笑了一下——你还怕这些吗？你已๐经长大了。你要学会自己去承担所有的事了。
在学校的政教处，千河向政教主任表示ิ那不过是一场误会。一部分是他自己当时心情不太好，另一方แ面，可能是一时冲动，说了重话，让其他同学误会了。对于此，张晨也赶紧点头附和——事实就是这样。他感激千河，没想到他真的愿意帮自己้。政教主任没有为难他们。训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张晨对千河感激涕淋。
她说，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你的成绩是年级最好的，总是获许多的奖。我真的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是她说，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说其实我有时候非常自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常常逼自己去参加许多的活动，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的父母也喜欢我这样做。
那是千河为数不多听到เ父亲对于素琴的训斥。素琴立刻反唇相讥——我说的有错吗？你生出个什么儿子。你也不去街上问问，现在谁不知道他干的好事？你自己没用，没管教好他。还有脸说别人。
沉染只是说，没事。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
但是琴姨好像并不喜欢我们。
沉染微笑。那年她十五岁。她想到此前的生活——生父经营一家榨菜工厂，生意不错。但是他让她中途退学。被关在家里，与母亲一起，照料家里的一切。沉染没有同母亲提起她要继续念书，因她知道说了亦是无用。这些事情母亲无法做任何决定。
而千河尚且年幼，对那些男孩有着一种深刻的崇拜。他渴望有一天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在水中出入自由á。但是一直到เ很久ื以后，他都未学会游泳。他对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缘自他的一个梦境——母亲死后他曾梦见自己去过河边。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梦境里对着深暗的水面说话，于是他看到自己轻微浮动的脸。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后来他开始往水里放纸啤Ｖ降埔恢恢凰乘蛟斗健Ｌ炜罩性律髅模庀呷岷汀u飧鍪焙蛩吹阶约旱哪盖住k蝗怀鱿衷谒拿尉持小ｂ坏爻鱿郑3叶运12aທk担Ш樱炱沽耍愀没丶ย伊恕的愀峡旎厝グ伞；丶野桑灰倮凑飧龅胤搅恕k庋担乔Ш游薹靼姿ู囊馑肌k僖勺挪幌肜肟d盖子行┥恕k纳艨急涞眉贝佟k担Ш樱懵砩献摺u饫锊皇悄愀美吹牡胤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离开吧——
这是一个五月的黄昏。千河和望海再次途经这条河的岸边。母亲离开已经快两年。千河想到那个梦境，于是就把它说给望海听了。他说，那时候他常常会想到这个梦，此后再也不敢来这里。看到水，亦会有心慌的感觉。他在害怕。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看到เ母亲再次被带走，虽然现在她早已๐死去。属于年少无知的离奇的梦境——望海笑。
父亲那天早早地收摊回家。两ä个儿子正在熟睡。他推开那道门。父亲的手里拿着一根竹鞭，沉默地走进儿子的房间。那个时候太阳的光芒并不强烈。厚重的窗帘阻挡了它的照ั射。父亲的身体在古旧的地板上落下阴影——他在阴影中突然想到自己的命运。绝望的命运。以及这绝望带给他的悲惨生活。他为自己感到可怜。他再次想到过去——那时他尚且年幼，从未真正享受过生活的快乐，随即卷入一场莫名的政治斗争。关于那场斗争他此后反复想过多次，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如此无辜。命运从此开始往一个更加不测的方แ向走去——他的父母飞快而突然死去。父亲死亡的画面一直挥散不去。他伸出长长的舌头，翻着白眼。在他的少年时代，在他的整个世界。那舌头散出浓重的恶臭。他一度看到เ饭菜就呕吐——后来他寄人篱下许多年，直到终于有勇气决定离开。还有他的妻子。或许没有人懂得他对她的感情。他如此深爱她。她面容清秀，永远如一个天真的孩童对自己微笑。灿若桃花。她为他付出了生命的所有，最后竟也早早ຉ死去。他从未对她讲过自己的感情。他以为她会懂得，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懂ฦ得了。但她还是死去了。还未享受幸福，就永远离开这个给她带来太多困苦的世界。那一瞬间他想要同她一起死去。对于这个世界ศ已经彻底失望。失望变成深暗的海ร水，汹涌地将他包围。后来他在悲痛中清醒过来。他看到他的两个孩子，他们让他继续存活下来。他们是生活延续的希望。
他举起了手中的竹鞭。光线忽闪了一下。竹鞭狠狠打在望海的身上，出清脆的声响。望海猛然惊醒，本能ม地去抓落在身上的竹鞭。他睁开眼睛，那ว是他的父亲。他震惊地看着父亲。眼神中ณ流露出茫然并且无措的神情。
她费力地在记忆中思索，终于想起来——千河。
千河在午夜梦回时无声哭泣——她的舒浅早已死去。浑身都是血迹。在医院苍白无边的房间里，他一个人蹲在地上剧烈哭泣。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千河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抽烟。烟雾升腾，埋葬了所有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