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去找她的爸爸。汽车经过高架桥，风呼啸地吹。他们没有说任何话。
舒浅突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个面容亲切的男子，他的笑容立刻在风中扩散。他曾经带他们全家出去游玩，还把她高高地架在自己的脖ๆ子上，在风中跑地飞快。笑声朗朗。那是八年以前，她得了一个全市的唱歌比赛第一名，他奖励给她一次郊游。那时候他年轻英俊，可以毫不费力地就把舒浅举得很高。母亲在一旁灿烂地笑。可是后来，他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但是他对舒浅说，你还是相信爸爸的对吧。爸爸会把最好的生活带回来给你。所以，在母亲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泣中，舒浅始终在心里维持着父亲的形像和地位。她没想到母亲的话已经成真——父亲有了别的女人。
继续沉重的睡眠。似乎有意如此，不愿醒来。睡觉是刻意的逃避。
放假了不是说不来唱了吗？
地点选择丽江。一次在翻看一本地理杂志，看到了关于当地的介绍。还有大幅大幅的照片。清浅碧绿的水，本土居民灿烂的微笑。千河想那或许是一个温暖的地方แ。并且可以简单生活。他觉得自己้太需要简单生活了。抛却其他一切杂乱。
关上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裂帛般的响声。仿佛关上了一部分的记忆。真正开始一个人的旅行。背一个ฐ旧的背包，坐上火车。
或许曾经他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让她留แ恋。她可以忍受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他对于死去前妻的长久怀念。她记得那个男ç子站在他死去多年的亡妻的牌位前，那眼神依然不变如从前。她明白他对于那女子的爱。那是如此顽强而深刻๑的感情。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因此她就永远无法从那ว女子的阴影中ณ走出来。后来她终于爆，将她的灵牌狠狠摔碎。她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死心。可是没有，他依然一言不。近乎绝望的窒息在很长一段时间笼罩了她。她感到恐惧，甚至开始后悔。可是她反抗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她要报复那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她的手段却只能让自己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那ว些天他对着被她摔碎的牌位，眼神空洞，茶饭不思。后来他将它们重新粘合起来。她居然感到一丝快慰。她以为自己的过错可以被原谅。她依然可以忍受那一切。
可是，我有要紧事。麻烦你叫他马上接好吗？千河的声音非常急迫。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答应。
父亲生气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染突然哭泣。她说，爸。我回来了。
千河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音乐响。老鹰的主唱声音沙哑，无限沧凉。千河听完之后差ๆ点落泪。他看着这个拼写复杂的单词。嘴里轻轻地念着。desperaທdodesperado好像一个ฐ咒语。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歌。舒浅笑。显得很开心——刚开始我也是被这歌感动的。就是这个女孩子介绍给我听的。后来我还瞒着妈妈悄悄收集了好多唱片呢。
醒来之后一身冷汗。他想到那个瑰丽的景像，他又记起了母亲的脸。那花朵一样鲜艳的脸。只是后来飞快破碎了。莫名叹息。
他们相约在九月开始前出去玩。是去乡下安静的田野。那是舒浅童年生活的一个小村。因此舒浅笑得非常开心。她说，千河，我已๐经很久没有去了。我有许多的回忆在那里。她说，真的非常期待呢。有你在一起一定非常快乐。
千河说，没关系。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就想到给你打电话。
不知道。应该还好吧，你要相信自己。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会。
于是，在他埋下她尸体的那一瞬间，他就真的看到เ她的微笑。那笑灿烂如花。他轻轻对她说，我会一直记得你，一直记得————他把这个故事寄给舒浅看。他想舒浅一定也和他一样，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后来有一天他收到舒浅的信。她说，千河，看完这个故事我哭了。这是真的。我真的哭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都是虚幻。这也是你说的，所以我就开始相信它。你的故事把我弄得很不开心。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多看笑话书，把失去的快乐找回来。
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千河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望海的脸，只是那ว是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不羁的少年，穿奇特的服装，手臂刻๑满刺青。还有他永远的嘲笑。他买礼物给千河，并且对他说，生日快乐。
望海ร又是一阵沉默。后来他说，千河，不要怪我。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事情的过程太复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个下午他从外面回到宿舍，在问口碰到张晨。张晨脸色慌张，隐藏着深刻的疲惫。他几乎是奔跑出宿舍，不敢去看千河的眼睛。千河有些纳闷，他好像生了什么事。又不能问，因他很快就消失了踪影。起初，千河想，那于他是毫不相干的事。但是糟糕的是，他在枕头里再也找不到望海寄给他的钱。即使把整个床铺翻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剩下的三百块钱突然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冒汗。因那对他而言是一笔庞大的财产，可以抵得上一个ฐ月的生活费。在瞬间他想到เ自己的家人。这些钱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父亲和沉染的工作压力——他的脑แ袋一阵晕眩。
后来，一直到深夜，张晨才回来。
素琴说，是啊。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我到底有哪点不如那个女人？她居然这么让你迷惑。好啊，要顾虑到เ孩子是不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那两个小杂种当成我的孩子过！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在这个家里，有我就没那个女人，有她就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ฐ时候望海ร从房间冲出来。十四岁的少年满脸怒气，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素า琴——你刚才说什么เ？有种再说一遍。
她的话语轻柔，充满了花朵的芬芳。于是少年刻意的压抑和隐忍终于溃不成军。他迷茫地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见到เ她的样子。他问她，你是谁？
千河沉默。后来他轻声地问她，那ว么以后，妈妈还会回来吗？他是否还会来看我？
她拉着沉染就奔向大门。
素琴说，今天晚上的这一切，你要好好记住——她已经绝望。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时间仿佛一直在飞驰。
千河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非常相似。终于想到，那是望海ร常有的表情。望海总是这样对他说话。在他逐渐成长为一个高大少年的时候，他已经长期混迹于街头。学业荒废。与人结仇。打架斗讴。有一帮死心塌地的兄弟。亦是很少回家。千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เ他。而谢觞似乎正在替代望海的形像。那ว形像慢慢和望海的重合。千河眯起眼睛去看眼前这个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他说，你和我的哥哥很像。你应该知道他。
说实话，不会讨厌他。因为ฦ现在，我正在变得和他一样。人都会慢慢长大。
是吗？可是——
他这样说，千河再次记起来。母亲年轻的容颜，散着温暖的光。但是这样的光并未持续太久ื。母亲很快就老了。母亲的容颜正在飞快消逝。望海叹息，他说，我真替她可惜。望海对母亲的苍老感到无奈并且痛心。他把造成这些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归于父亲。那些夜里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长谈。望海对于父亲的不满溢于言表。父亲长年在外打工，家中的一切事务自然落到母亲身上。她要照顾孩子，还要在田地间艰辛劳作。却无任何抱怨。
母亲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千河沉默无言。他的哥哥望海亦是如此。而丧ç妻之痛使得父亲更加落寞。母亲的葬礼略๓显寒酸，与浓烈的节日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千河在忙碌的人群中始终不一言。一直守在死去母亲的身边。他甚至重新看到母亲脸上所一直存在的温柔与恬淡——母亲仿佛并未死去，她只是睡去了。面容安详。安宁沉默。千河轻轻地唤她，妈妈——但是母亲没有回答。春节刚ธ刚过去。凛冽的北风还有继续增强的趋势。母亲下葬的那天天空一反常态的蔚蓝。几朵白云远远漂浮在天际角落。仿佛死去的人正在上面观望。
她叫他的名字，千河。她说，你过得还好吗——她问他说你过得还好吗。千河尚且年幼，他抬头看到母亲甜美的微笑，终于，在瞬间，无法控制地哭了。
他们下车。在陌生的城市寻找小医院。没有人认识他们。终于找到一家地点隐蔽的小诊所。两层楼，人很少。舒浅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亦在害怕。手心一直冒汗。穿越曲折的弄堂，最后到เ达。天气非常阴冷，即将下雪。诊所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嘴里啃着甘蔗。看到เ他们来，立刻๑投来冰冷的目光。问他们，你们来看什么เ？
千河拉着舒浅迟疑地走进房间。他轻声地说，她好像怀孕了。
她瞥了一眼舒浅的肚子。起身去拿了一张化验单——先进去验尿。
舒浅跟随她走到后面的另一间房。里面黑暗。千河就等在外面。点了一根烟，仰起头朝天空狠狠吐了一口。后来有人进出，朝他多看几眼。这个ฐ清秀的少年。他的脸上写满忧伤。千河没有看他们。这个地方离他们的城市并不是非常远。应该不会有人认识他们。他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千河的眼睛看着遥远的天空。此刻๑他的心里被绝望装满。
舒浅跟着那个妇女出来。她的脸惨白。
女人说，她怀孕已经过一定时间。现在做手术非常危险也很麻烦。你们还是去大医院吧。这里负担不起风险。
他们只得离开。一路都不说话。走出弄堂后又是繁忙的街道。车水马龙。正值春运期间，交通繁忙。他们站在路边观望了一阵。后来他说，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再想办法。
已经深夜。重新坐上火车。回去。舒浅靠在他的肩上，已经没有眼泪。
千河，你可以原谅我吗——她的声音轻若游丝。
千河无声地点头。
下雪了。白茫茫一片。雪的到来是安静的。缓缓降落在沉默的土地上。火车的行进是漫长的。透过窗户看外面，雪正在不紧ู不慢地下。千河的左ุ手拉着舒浅的右手，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他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生了的事。可是很多已经忘记了。记忆正在消退。他突然想到เ他的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还有他的父亲，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或许他们现在已๐在一起。这是值得安慰的。
他送她回家。将近凌晨。双脚๐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出破碎的声响。她的家在十三楼。要坐电梯。
我不敢回去。
我会和她说的。没事。不要担心。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的母亲。第一次是在学校，与那次相比，她已苍老许多。离开一段婚姻之后她开始迅衰老。眼睛凹陷，双颊消瘦。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门是一直开着的，仿佛一直在等他们的到来。她正在看电å视。无聊的广告。嘈杂的声响。千河在门口轻声地叫她，阿姨，你好。我把舒浅送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见他们。目光是冰冷的。舒浅颤抖地叫了一声，妈。
他们进去。一直沉默。她突然抓起一只玻璃杯在地上狠狠摔碎——不要脸的东西。小贱货。还知道有脸回来啊。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她起身要去打舒浅。被千河一把拉住——阿姨，不要这样。我已经把她送回来了。
你是什么เ东西。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才多大点啊，就知道玩女人。怎么玩到我女儿头上了啊。没娘教的东西，赶快给我滚出去。
舒浅说，妈，不是他——你不要误会他。
你给我闭嘴！你什么不好学，学你的爸爸。他在外面玩女人，你倒好，在外面玩男人，还把肚子搞大了。
阿姨，你不要乱说话。你根本不了解情况————这里没你什么เ事。你给我滚。马上滚。她把他往外面推，然后狠狠关上门。已经有邻居探出头来。他们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脸上是暧昧的表情。看到千河出来，飞快把身子藏了回去。千河敲了一会门，最后只得放弃。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舒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