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他最终去云南的丽ษ江。想要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旅行。过分劳累的生活。苦难与回忆不断侵蚀，脑袋快要爆炸。必须ี释放。亦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收拾行李的时候现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几本书。苏童的几本长篇小说。余华的几本散文。还有卡尔唯诺的童话。都是理性的写作者。但是那些文字可以一直陪伴他。塞上cນd机。几张最喜欢的唱片。没有手机没有相机。只有自己的一双眼睛。装衣服的时候，他看到那件白色的衬衫，记得是一年前沉染给他买的。一直都穿在身上，颜色逐渐黄。千河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沉染从医院把素琴接回家。父亲的尸体还停放在前屋内。千河跪在他的旁边。目光呆滞。说不出任何话。此刻的父亲浑身被白布覆盖。再也看不到他的脸。素า琴踉跄着跪倒在男人的身边。她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突然像了疯一般，拼命上前想要扯掉那ว块覆盖在他身体的白布。被人紧紧拉住。他们劝她，就让他安息吧。安息吧。不要再去惊扰他了。
但是现在，他就躺在外面。浑身冰冷。抢救无效当场死亡。一袭白布完全将他覆盖。他将永远继续他的沉默。他终于不会再说任何话。她感到彻骨的寒冷。抖。好像一场冰期在她体内驻足。已๐经冷得无法再说一句话。
那天下午他们去远处的一个水坝野餐。天气晴好。微风荡漾。他们在岸边坐下，微笑着给彼此喂事物，亲密如爱人。他们挤身在这一对对恋人之中，变得非常寻常。后来他们租船入水，男子把握方แ向盘，女子踩水。尽情玩耍。夕阳像往常一样照耀着水面，景色怡人。沉染笑得非常开心，就和一个孩子一样。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比你更清楚这件事。
而事实上千河对音乐知之甚少。听不懂流行音乐，尽管宿舍里同学有时候会放一些满大街烂掉的歌。他说，我不怎么听歌。
舒浅说，感觉怎么样——她已经看出了他的表情。
在寂静微凉的夜里，千河无数次翻看这诗。他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古老城市，战争开始了，于是有许多人死去。他看到那个身着鲜红衣裙ำ的女子。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头很长。不喜欢笑。但是后来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他们以为这一切的死亡都是因为她。于是她从城墙的最高点跳下来。如同蝴蝶一样翩飞而下——就这样，飞快坠落。尸骨碎了一地。再后来，整座城市都沦陷了。流离的人群逐渐把她遗忘。
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收到舒浅的信。她在信中说，千河，我好像有些了解你又好像一直都不曾了解你。经过一次次考试，我现自己好像真的在慢慢长大。许多事情正在悄然改变。从前我都不会去想这些事情。我在变得感性。我知道你是一个感性的人。甚至过分感性。千河，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你的那些故事我非常喜欢。为什么你不把它们表出来呢。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我想和我一样想法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你知道吗，我们终于可以去同一个学校念书了。尽管之前我非常担心那ว似乎不可能。但是我相信了你的话，所以我坚持下来。我的家人都很高兴。或许我也应该很高兴。可是没有，我只是觉得疲惫。非常疲倦。但是现在，我想到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就会变得非常开心。千河，我这样对你说了，真的希望再次看到你。
舒浅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惊喜地说，千河。
这样吗？舒浅笑。她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千河感受到她的快乐。她说，你知道吗，我刚ธ刚还在做题目呢。感觉很烦，然后就接到เ了你的电话。
他看到自己写的小说。厚重的一个本子。写满日记和小说。许多都是关于古代的小说。意境悠远，散出沉重并且忧伤的气息。他不擅长写爱情故事，可是每次都不自觉地写上去了。跟诗歌里所吟唱的一样，漫长的思念和等待。飞快消เ逝的青春和年华。无奈和疼痛。以及背弃和离别。
于是女孩笑了。她张开双臂，想像那ว是自己้的翅膀。风吹过来，她漆黑的头放肆飞扬。于是她大声地笑。她叫少年的名字，并且对他说，我也会经常想起你。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千河对着话筒，终于叫他，哥。
少年千河的青春期一直处在一种无法排遣的愁绪中。他表面安静，任何心事不与人言。但是事实往往与人的预想不一致。千河一直都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尽量不去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他亦认为那ว是幼稚的。早ຉ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冷静之后千河开始回忆任何的蛛丝马迹。时间慢慢倒退，那些细节开始显现出来。他想到那些同学对他突然的变化而产生的惊讶之情。特别是张晨，因为他就睡在自己的上铺，所以千河有时候可以感觉到他总是不经意在瞥他。好像他那里藏了什么เ秘密。有时候，张晨在爬木梯上床之前总会短暂地停留แ一下，他在注意千河的床。虽然千河和他不熟，但也略๓有耳闻，张晨的家境不是很好，最近好像出了一些事。因为他常常请假。具体的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而再加上刚刚的情景，他看到张晨那ว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和匆忙的步伐——似乎ๆ种种迹像都在表明，张晨有很大的嫌疑。
她的手用力地撕扯着那ว些陈旧的衣物——怎么这么เ难扯？剪ຘ刀呢，剪刀在那里？她翻着抽屉寻找剪刀。
男人一把抓起素琴的头——行了！这一切可以停止了。现在我告诉你，时间很晚了。你不要再撒泼了。知道没有？赶快给我滚回去睡觉！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空气中充满甜蜜的花粉味道。千河在小阁楼再次想到自己的母亲，昏黄的光打在木质的地板上。身影黯淡。那思念再次连绵袭来。他轻声地说，妈妈，我很想你。你知道吗？他开始哭，小声地抽泣。
沉染笑了。她说，我是你的姐姐。你怎么会连我都不记得了呢。
耳光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子的右脸瞬间出现了红色的指印。她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脸，浑身抖。而身边的男人立刻出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素琴的头被男ç人粗壮的手扇得忽忽作响。她站不稳身体，跌坐在地上。她十五岁的女儿扑上去——妈妈，妈妈。你没事吧。她抱住母亲绝望的身体，回头去看那ว两张骄横而得意的脸，泪水纵横。她颤抖地叫着那个男ç人——爸爸，你怎么เ可以对待妈妈？
台风刚刚过去的黑夜，空气湿润而微凉。母亲带着她的女儿飞快逃离。她们不知道去向哪里。只是奔跑。飞快地奔跑。而她的身后，男人追了出来——揍不死的东西。想跑是吗？没那么เ容易的事情，回来给我洗衣服拖地。吃了这么多年白饭就想这么跑了？看你能跑得到เ哪里。看我不抓回来好好治治。
这个时候谢觞站起来。又是利索的动作，爬下来。站在千河的面前——难怪你一直都这么瘦弱。以后要多运动，变得强壮，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当然知道。他曾经是学校的霸王。谢觞笑——那ว时候我们低年级的同学都很怕他。他常常作弄或者欺负我们。我也被他捉弄过一次。
对于望海的变化，他此刻亦能多少明白一些。他突然开始重新า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与别人相差太多。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似乎都不太喜欢他。尽管他是一个长相干净的学生。成绩亦不差ๆ。上课老师从来不会提问他。有时候他举ะ手，老师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把问题匆匆带过去。后来他再也没有兴趣举手。考试的时候也不会认真作答。他现老师常常会故意改错。让他的分数不会变得很高，尽管他每次都会做。老师喜欢让那些家庭富裕的学生获得更多的言机会以及更高的成绩。这是一座陈旧而势利的学校。千河始终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开始盼望这漫长遥远的小学生涯可以尽快过去。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和无奈。年少的他不得不面对单亲和贫穷所带来的冷遇。在他所居住的s镇，又或者，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ฐ地方，单亲和贫穷必然会有如此遭遇。而生活是单调而重复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艰辛地过下去。
千河记住了他的话。那是望海唯一一次对他讲起这些所有。望海突然变得如此成熟，令他不知所措。千河亦是第一次如此接近他的内心。那仿佛是一个ฐ如此未知而庞大的世界。但是后来再也没有过了。在后来的许多个夜里，他依然被无数梦靥惊扰。有时候在梦中出尖叫。他说，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的呼唤声嘶力竭。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无法睁开。望海在他的耳边叫他，千河，千河。快醒醒。他终于醒来，看到黑暗中望海亮的眼睛，泪水无声落下。他说，哥，我怕这个梦。好像是我害死了妈妈。
不要再说什么了。你要记住我的话。
那个晚上，千河不知道怎么突然和母亲走散。只记得与母亲分手前的最后片段——他看到了街对面的氢气球。有着非常绚烂的颜色，以及各种不同的造型。苹果或者花朵的形状，还有一些像游动的鱼。千河的眼睛飞快地被那些气球所牵引。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朝他招手。在那一刻，他仿佛突然中蛊一般。飞快挤进了人群。
他常常在午夜梦回再次见到母亲。她的脸依然年轻鲜艳。千河站在人流中，四周是认识的邻人。但是他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过。或者，擦身而过。甚至没有任何声响。然后他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母亲，有着一张和照片上相似的脸。一张甜美的脸。他欣喜地想要叫她。但是不出任何声音，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越是努力越觉吃力。
只是会想念舒浅。整个暑假都没有再见到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เ，过得又是如何。数学竞赛培训的日子就快结束了。千河知道那段日子她生活得并不开心。他已经了解她的近况——父母分居快半年。母亲整天哭，并且脾气。舒浅不像以前那般，总是微笑着对千河说话。她常常会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事情最后会如何展。她有时会自言自语——千河，要是他们离婚怎么办？要是他们真的分开，那我该如何接下去生活？我很爱我的父母，是他们两个ฐ，而不只是其中的一个。我怕我到时候难受地不能坚持下去——舒浅哭泣着和他说起这些，就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那个下午他们刚刚考完试回来，穿越整条尘土飞扬的街道，去找寻一张老鹰乐队曾经的旧唱片。后来没有找到。舒浅就在他面前突然哭泣。千河有些不知所措。他问她，你怎么เ了？
舒浅已经变成一个脆弱的女孩。亦或许，那些情愫一直都潜藏在她的体内，现在终于爆出来。千河一直都知道。即使她总是在别人面前伪装得开心而坚强。只有千河知道她不是。他们偷偷地在街上拉手，躲避路人诧异的目光。那ว天他们走过那家唱片店。那个收集唱片的女孩早已๐离开。去往大连，选择忘却在这里的所有记忆。舒浅看着那间被装修成裁缝店的房间，喃喃自语——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เ样了。
应该过得不错吧。千河给她回答——她应该认识新า的人，也许有了新的男朋友，然后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千河试图打破这低沉的气氛。但是他的话让舒浅更加低落。
会吗？她真的那么快就忘记一个人了。感情会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吗？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这么เ多年的感情竟也如此不堪一击。她说，千河，我突然非常害怕，我们会不会也无法一直这样坚持下去。我是多么不舍得与你分开。
千河沉默。此刻他再也无法承诺什么。连日来亲人的离开，让他差ๆ点失去生存的勇气。他记得当时只是沉默，没有说任何话。后来他们像往常那样告别。弄堂口。熟悉的身影。最后消失的容颜。
在一个傍晚，他用手机给舒浅打去电话。和往常一样，舒浅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澈。她说，你好。找谁。千河说，你猜。
于是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惊喜的尖叫——怎么会是你。这是你的手机吗。
是啊。以后可以打给我电话，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
那如果我天天都很无聊，是不是就可以每天都打给你啊——舒浅俏皮地笑。
那也可以啊。千河也笑。
第二天舒浅真的打了电话给他。她用学校里的公共电话打给他，将近晚上十一点，舒浅说，千河。我已经把你的号码背下来了，花了我十多分钟呢。真不容易记。
千河说，是啊。我也是过了好久才记住的。
你没有我厉害。舒浅咯咯地笑着。她说，以前都是你打电话给我。现在是我打给你了。
你也不要有事没事太频繁给我电话。
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俨然恋爱中的甜蜜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