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细烛点点头。
鬼手道:“你不喜欢木偶戏,所以就睡着了?”
“金爷,”桂花风情万种地看着金袋子,“我知道你这个盗马贼与别的盗马贼不同,从不吃马肉。这盆子里,是羊肉,我让银圈去买的,酒也是刚ธ出窖的,辣了点,正合你的酒性。”金袋子端起酒碗闻了闻,笑道:“多年没喝上这么好的酒了。记得上回喝这么好的酒,也是和你在一个炕上。”
显然,这上面就是金袋子住的客房。银圈取过一个磨得发亮的马腿骨,一头顶在地板下,一头顶在自己的耳朵上,偷听起来。
破木门“咚”地一声拉开了,从院里走出一个ฐ瘦身老叟,穿着一身缎袍,戴着一顶ะ绸子瓜皮帽,帽里显然还盘着一根灰白辫子。
他在每个药盆里放进了一个银元。
路边的一长排地摊上,在卖着各种新奇的显然是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有垫着黄缎子的西洋摆钟、有绘着五爪龙的官窑碗盆、有上等的玉如意、有盖着黄缎的斗彩瓷鼓凳,甚至还有二品大臣的袍子和一支支翡翠帽管、水晶朝珠和各种古玩,最扎眼的是一件御制的黄马褂。
那摊主笑了:“你是装糊涂吧?如今宫里的太监,那话儿没再长出来,三只手倒是长上了。您瞧,这件黄马褂,还盖着乾隆爷的御印哩,是昨天两ä个小太监从宫里的库房偷出来搁这儿代卖的!您说句实话,您这担洋乐器,来路也是……”
闪电划亮了紫ใ禁城的养心殿寝宫,雷声炸响,从殿阶上传来的哗哗雨声像敲鼓似沉闷。殿柱旁,两只盘龙烛台上亮着的烛火颤了下,映出龙帐里一条倏然坐起的瘦弱身影。
又一声雷声炸响。从暗影里走出老太监赵万鞋,欠着身道:“奴才回皇上话,老天爷正打着雷呢。”帐里的溥仪像木雕似的坐着没动,好一会才道:“今夜上打的雷……怎么是这声,像是砸了个ฐ盆似的?”
接着便是银圈倒下的沉重的响声,木片小风车滚落,在地板上转动起来,站在银圈面前的是一双挂着双环的马靴!
京城一条小胡同口,赵细烛和上驷院的驼背公公扛着几副鞍辔拐了出来,往街市走去。
鞍辔显然是宫里的旧ງ时珍物,镶着珠宝。
赵细烛问道:“二位公公是上驷院的司鞍、司辔吧?”“就是。”驼背公公道,“要不,这皇上的鞍辔,谁能扛出宫去卖了?”
赵细烛说:“卖这马鞍子,也是皇上下的旨?”
驼背公公道:“你没听说宫里又要遣走一批太监了?每人发三两ä安家银子,这也不是小数,不卖些家当,能发得了么?”
“是么?”赵细烛一惊,“又要遣走太监了?这消息当真?”
驼背公公道:“怕了?”
赵细烛苦笑:“我是想……我是想,真要是出了宫,我可怎么เ安身?”
驼背公公道:“家里没人了?”
赵细烛:“没人了。爹妈都死了,几门亲戚家,上两年染上了麻风,被封了门,一把火把老老小小全都给灭了。我要是还有脸回去,也回不了。”
驼背公公问道:“你那段割下的‘高升’,还挂在老家的祠堂么?”
赵细烛道:“听说早被人从梁上打了下来,扔给狗吃了。”
驼背公公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可千万别ี想不开喔。真要是轮上了你,你就认了,出了宫,求人给个活干,有口饭吃,也就该知足了。对了,我有个远房表亲是开棺材铺的,你真要是没活路了,就去他那儿,好歹学个ฐ上漆敲榫的手艺,也不至于饿死了。”
赵细烛苦笑笑,没再作声。
这天一早,宫门口便有上百个被遣出宫的太监排着长长的队伍,前来领ๆ取银子,领了银子的便朝着身后的大殿叩个头,抹着泪往宫门外走。
队伍后头的石柱旁,站着赵细烛。他两眼失神地目送着这些弓着腰、背着小包裹黯然离宫的公公们。那队伍里,和他一起卖鞍辔的那个驼背公公也在,老人的背像是驼得更厉害了。
驼背公公领了银子,披散着满头白发,回脸看了宫里最后一眼,叩下个ฐ响头,向着宫门外踽踽走去。赵细烛的眼里浮ด满了泪水。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轮到他自己了。
直到เ夜里,赵细烛才听说,白天出宫的公公,投河自杀了好多个。
这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恶梦里挣扎出来的。早上照例去殿坪扫地,他就见到赵万鞋手里托着个瓷盘匆匆走来,盘里放着些银元和纸币,显然,他在替谁募钱。
“各位公公,”赵万鞋的嗓子有些哑,眼睛红红的,“有谁身边带着钱的,捐几文出来,昨天放归的公公,投河死了五位,尸身还在河里泡着,等着雇人打捞哩。”有几位公公停下扫帚,摸出钱放进盘子。赵万鞋走到赵细烛面前,看着他的脸,低声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病了?”
赵细烛目光散乱:“这投河的五位公公……有上驷院的那位驼背公公么?”
赵万鞋苦叹了一声:“别ี问了,要是袋里有钱,你就给他……捐几个吧。”“这么说,他们死了?”赵细烛喃声,脸上滚下泪来。赵万鞋的眼里也涌出泪,道:“细烛,别再说了,人死如灯灭,全当是灭了一盏灯吧。”
赵细烛用手背抹去泪,从内衣袋里掏出一个手巾包,打开,包里是五六块银元。他把银元全都放进了瓷盘。赵万鞋惊声:“你积攒的钱,全在这了。怎么,不过了?”赵细烛没再说话,拾起大扫帚,继续扫起来。
太监用膳房里,一群太监在长桌前吃着饭。
“说听了么?”一个ฐ干瘦的太监低着声道,“宫里闹鬼了!”
几颗太监的脑袋凑了过去:“当真?”
那干瘦太监道:“当真!听说,内务府有个公公夜里听见有女人的哭声,就睡不着了,起了床,跟着那ว哭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เ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众太监面色紧张地问。
干瘦太监压低声音:“防火夹道!”
“防火夹道?”众太监惊声,“那公公见着鬼了么?”
干瘦太监道:“见着了!那ว位公公刚ธ想跑,没想到这女鬼回过了脸来,一把掐住了公公的脖子,就这么一拧,公公死了!”
众太监发出“哦”的一声惊叹。一旁้,手里端着碗的赵细烛在默默地听着。他想说,死了这么多公公,哪有不闹鬼的?可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自己要是能碰上鬼就好了,他对自己้说,鬼将命索了去,不是什么都解脱了么เ?
“租马局”的破烂院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条人影在黑暗中从院外投了进来。突然,寂无人声的院子里响起曲宝蟠的声音:“我知道你会来!”
人影怔了一会,道:“我也知道你会等着我!”
曲宝蟠声音很浊:“那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人影走进了院门。
进来的是索望驿。
从窗外射入的惨淡的月光下,索望驿和曲宝蟠默默地对视了好一会。许久,曲宝蟠的手抬起,一松,“哗”地一声,一把银元从他的指缝间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