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在额头上，她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管，静静思索。
联想到牙签刺进肉里的感觉，任婷婷眉间一紧，缩了缩肩膀。
抬头看看吊瓶里的点滴已๐经快完了，她起身，准备按铃。可不经意间瞥见他输液的手，却看见他短了一截的小指。
她顿了顿，很快按了铃，叫护士过来换药。接着她坐下，愣愣地看着他那ว只手。忍不住伸手去触了触断口处。那ว里已๐经长好，只是新生的皮肤组织颜色更浅一些，摸起来很滑。她看见他的食指第一截骨节上长着厚厚的茧子。手背上，许多细小的伤口刚ธ结痂。那时候，她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去摸人的手。摸着摸着，她就听见一个很轻、轻得接近叹息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你想做什么？”
任婷婷一下子缩手背到เ身后，扭头，见齐放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十分平静地打量着她，也不知这么看了她多久。
任婷婷大窘，慌忙抬头看了看输液瓶。
“呃……点滴快打完了……我叫了护士，她说马上来……”
护士确实来得十分及时，任婷婷话音还没落，护士就推着小车走进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护士一边换药，一边从瓶子里抽出一根体温表给齐放量。任婷婷很自觉地退到一旁，心脏砰砰直跳还未平息下来。
“没事……”
她隐约听见齐放如此跟护士说：
“就是饿。”
护士笑了笑。
“饿了？好事呀……可以吃点流食……记着，流食，别给我大鸡大鸭的猛整，知道不？”
护士说着，转头看了看任婷婷。
“给他喝点粥，或者吃点煮得稀软的面条，不能油腻。”
任婷婷连忙点头。上次同事动手术，这些常识她多少知道，所以鸽子也是清蒸。因为鸽子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也清肺消เ火。
护士给量完体温，三十七度，还有些低烧，但总体来说情况很好。护士推着小车走出去。病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俩。任婷婷怕他又问她干了什么。护士刚走，她就走到床头柜旁盛粥，随后端着粥走到床边凳子上坐下，将床摇起来一点。
“痛不痛？”
她抬眸，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将床摇起会牵动他的伤口。齐放看了看她，轻轻摇头“嗯”了一声。他的脖子还不太能ม动，因为当初为了抢救，气管那也开了个口子，插进管子。
任婷婷看着他脖子上的纱布，埋头盛了半勺粥。抬眸，目光交汇，她倒有些犹豫，不知这勺粥该往哪儿送了。可就在这时候，她见病号张开嘴巴，挑了挑眉。她埋头笑了笑，将一勺粥送到เ了他的嘴里。
等半碗粥喝完，这人不笑，也不道谢，开口就问她：“齐飞跑哪去了？”
“他说有点事儿要办，10点回来。”
齐放听后，也没说啥。又看了看任婷婷，半晌，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等我伤好了，随你打。”
任婷婷本端着保温壶的盖子，转身要去洗，一听他这话，愣了愣，埋头笑了起来。半晌，她扭头望向他，笑道：“亏你还记得啊？那行，你就快点好吧。”
任婷婷去洗手间把盖子跟勺子给洗了。走出来，看看时间，才九点半。正想要怎么เ才好的时候，她见齐放眼睛老往床头柜上瞟，似乎在找什么。
她走上前看看，有些莫名地回眸看他，却听那人道：“那ว个……鸡汤，还有没有？”
任婷婷“噗”一声，捂着肚子笑得蹲了下去。她听见他躺在床上嘀咕，声音轻得像呓语，含含糊糊的，也不知在嘀ถ咕个啥。但这比昨天要好得太多了，见他这样，任婷婷的心里也轻松了好多。
她笑了一会儿，扭头对他道：“鸡汤没了，不过有鸽子汤。我去问问护士你能ม不能喝。”
她说完便急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盛了半碗鸽子汤给这人喝。
病号十分满足，喝饱也没道谢，合眼就睡了。任婷婷觉得，一个妈生的这俩兄弟，性格还真是一个ฐ天一个地。她将床摇平，坐在旁边看了看。他眼皮颤了颤，她知道这人没真睡着。
过了一会儿，她索性走到齐飞之ใ前躺的那张病床上，找了他早先看的那本书，想随便瞅瞅打时间。一看书名，巷战。随意翻了翻，什么“敌我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等等。她叹了口气，放下书，走到เ窗边看风景。却不知道身后躺着的人，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她。
上午十点多，齐飞在街上溜达了一大圈，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一推开病房，就看见任婷婷坐在凳子上打瞌睡，齐放也在睡。
他笑了笑，将东西放下。任婷婷被惊动，醒过来。一看时间接近中午，便起身准备回去。
“保温壶里还有粥和鸽子，我不拿走了……我晚上再过来。”
齐飞笑笑，笑容里带着感激。他知道，此时说感谢或麻烦，对于这个姑娘而言倒是一种拒绝。于是他跟着任婷婷走了出去。
“我送你。”
大约过了十分钟，齐飞送了任婷婷下楼ä回到病房。刚推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半死。他看见齐放把被子掀开，半边身子已经挪下了床，正抬手奋力地想把吊瓶取下来。
齐飞见状一个健步冲上去，扶着弟弟的膀子吼道：“你他妈嫌命太长是吧？这是要干嘛？给我躺好了！”
齐放可能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就在昨天白天，他脖ๆ子上插了管子，呼吸还靠呼吸机呢。今天刚好一点，这厮就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大能飞。身体虚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伤口疼痛，这也是现实。被人这么一吼，他自然乖乖躺了回去。经过他自己这么一番折腾，此时他大气难出，但面部表情却是万般无奈。
躺回去过了好一会，齐放缓过气来，扯着齐飞的胳ฑ膊道：“你……你他妈什么เ意思啊……”
“什么意思？”
齐飞气得脸色青。他看了看齐放，情况似乎还好，便道：“你还问我……你说说，你刚才是要干嘛ใ？找死直接告诉我，我喂你吃子弹多快呀？”
齐放没回答他，又缓了口气，皱眉道：“废话……废话少说……尿壶！”
齐飞闻言一怔，哈哈哈大笑。一边取尿壶，一边拍着胸脯向兄弟保证，在他可以自己行动之前，绝对不再会离开他过二十分钟。
一个人吃…
“任婷婷疯了。”珠珠如是说：“这几天，她要么不回宿舍，一回来就拎着大包小包准钻厨房里，边做菜还哼歌，非常欢乐。”
瑶柱干贝粥、芋头饭、转子骨汤蒸芙蓉蛋、淮山药枸杞红枣炖鸡粥、猪肚炖莴笋、豆米猪蹄、冬瓜夹火腿、清蒸鲈鱼、柠檬鸡中翅、蜜汁莲藕、牛肉烩胡萝卜、东北黑香菇炖排骨……从选取食材、到刀工ื、烹饪，这女人确实很强。她做的菜里面还有一些小秘密，比如，看着是一碗白粥，可吃起来却无比鲜香，却不知这粥里她加了切得很薄的瑶柱，只是煮化在粥里看不见而已；又比如，咋看都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芙蓉蛋，没有加任何其他东西，水跟火候掌握的很好，蒸得细滑无比，可吃起来却是别ี样美味，因为这蛋里面加的不是水，是骨头汤。
任婷婷看似平常无奇实则无比华丽ษ奢侈的大餐，得到了齐放、齐飞、徐一平三位武警特警战士的高度评价。徐一平说，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芙蓉蛋，感动得痛哭流涕赖在病房不肯回部队去。因为任婷婷做菜实在太奢华，在齐飞跟她说，不要太破费，感到过意不去、甚至要拿钱给她之后，任婷婷就把奢华彻底藏了起来。该剁碎的剁碎，该用汤的只用汤。只有他们宿舍的人才知道，那一碗面条、一碗粥里藏着多少名堂，哪怕是清蒸豆腐丸子，里面还夹了鲑鱼肉啊……靠！
通常，在病房里，看他们吃得很香，不时开开玩笑或赞美的时候，任婷婷这傻妞只会站在一旁跟着笑。愣痴痴的，不会讲话、不知道如何与他们亲近。尽管她并不是一个ฐ木讷的人，但面对他们，她似乎只有用做菜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总是拎着保温壶跟饭盒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但她觉得很开心。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保持多久ื。眼看着齐放一天比一天好，说话越来越有劲了、能坐起来了、能被人搀扶着围绕病床走动了，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她也知道，这样“看得见、听得着”的日子似乎也快结束了。她不敢想，可她心里确实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希望他不要太快好起来。
星期五下午，一下班，任婷婷就奔回到宿舍，钻进厨房里忙活。她记得，齐放一直惦记着那日自己没得喝的鲍鱼鸡汤，因此特意请住在南漳码头附近的同事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给她带一些活的鲍鱼，用小水桶子养了一天。
因为处理鲍鱼花了些时间，等汤炖好，她拎着保温壶出门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偏偏刚出门不久，外面就下起了小雨。
元月末，街上寒风呼呼，雨点似乎也快结成了冰。任婷婷拉起羽绒服的帽子，把保温壶掖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出宿舍。或许是她跑得太急，刚ธ跑到路口,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蹭了一身的泥浆不说，脚还崴了，疼得她半天缓不上气。她爬起来，看看怀里的保温壶，没事。只是衣服摔脏了。幸好羽绒服是黑色的，她掏出纸巾擦擦，一瘸一拐地打车去医院。
坐电梯到9楼，任婷婷忍着脚疼一跛一跛地朝病房走。就在离病房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笑声。听上去病房里似乎来了不少人。任婷婷愣了愣，一只手扶着墙慢慢走了过去。到了门边，还没推门，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里面还真的坐了不少人。
除了齐飞、徐一平，床边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迷彩裤ไ和黑色长袖t恤，想必也是齐放他们的战友。除此之外，齐放床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削苹果。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长得很漂亮，而且气质出众。一头棕色卷，白领打扮，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在这个女人身后，还跟着穿西装戴眼镜的男子。而床尾靠墙，则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穿夹克的男人。
此时屋子里的人正说笑着，女人将苹果削好递到齐放手上。俩人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女人笑着抬手，敲了敲他的头。齐放也不躲闪，笑呵呵地吃着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