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道：“哦，道教典籍——什么刊，老子道德——唉，这都什么字啊？这么难认。”宁馨知道被人听到看这种书会遭到เ笑话，不回答又不礼ึ貌，迟疑一下，轻声笑道：“是繁体字。选刊，道德经。”那ว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似乎并不很明白，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道：“道教——怎么？你信教啊？”宁馨摇摇头，笑道：“这不是经书。”那女孩问：“那ว是什么书？讲什么เ的？”
“就是——讲了一些道理吧。”
她的小腿被一只大脚重重地踹了一下，宁馨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额头上硌出两道红印。暗蓝色的窗帘早就被拉开了，深暗的颜色还是掩不住上面厚重的污渍。透过沉重的眼皮，宁馨看到对面男人的一张大脸，足有二三十厘米宽，上面配备的五官也样样要比一般人大出一个型号，红黑的脸膛，眼睛暴突，大酒糟鼻下是厚厚的嘴唇，头乱蓬蓬的，因为ฦ落满灰尘，现出黑不黑、灰不灰的颜色。自从上车，每次餐车经过，买不买东西他都要趴在上面仔细翻看一遍，挨个ฐ问问价钱，他的右眼睛似乎ๆ有点儿毛病，一说话就会不停地抽搐。此刻，他正拿着塑料叉子吱吱有声地吃手里的碗面，另一只手握着一截红色包装纸扒开一半的粗大肉肠，不时还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对着瓶嘴，旁若无人地咕咚咕咚喝上几口。
连日劳累，好容易睡上一夜，睡姿又很不舒服，再加上这么多人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过了一夜，此刻车厢里的空气分外混浊，这些都让宁馨感到เ恶心难受。不时有人摇摇晃晃的往车厢联接处走去，洗手池、厕所附近都有人站着等候位置，反正一时半会儿轮不到自己，宁馨便又伏到桌上。她想借助睡眠来忘记肉体上的不适，迷迷糊糊地趴上半天，却再没睡着，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大都在座位上吃早ຉ饭，还有两个ฐ人正站着用毛巾擦脸，洗手池已经空了出来，宁馨这才起身去洗漱。
岑星沉吟道：“做出这种事，自己又不及时挽救，是要给他点警戒，我只是觉得不宜处罚过重。毕竟咱们不是为了处罚而处罚，教育管理学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害怕，而是帮助他们培养正确的处世态度和理性的思考方式，那样他们自己้就会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大家总强调制度，制ๆ度的完善固然是好事，但再好的制度也得要人来执行。先不说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对学生紧盯不放，就是能，对那些维护制度的人呢？又有谁来监督他们？他们的行为又如何保证？所以说外在的东西不能真正约束人心，关键还得是人自己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说大学，先应该教会学生怎么เ做人，技能的培养倒在其次。”随即忧心忡忡地叹道：“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咱们距离真正大学的标准都差得太远啦！”
对于岑星不要将处分结果记入档案的建议，孟昱财答应尽量考虑，同时又说：“对了，我来还有个事，系办旁边的办公室我已经让人帮你收拾好了，要是方便，下午我安排两个人把东西给你搬过去。这样离得近，有什么事咱们也好随时商量。”岑星想了一想，估计自己今天也静不下心来工作，便道：“也好。那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今天就搬过去。”
岑星没再言语，转身去了，留下莉黎独自慨叹。
他只知道一点。以前，讲课对他只是工作，而今天，他从心底里盼望着在课上见到เ宁馨。他希望与她讲和。他不再生气，也不再想宁馨此前为何会突然不理睬自己，他什么都不愿意再计较。如果可能，他想向宁馨表达自己的善意。
又跟他商量搬回去住的事情，岑星道：“好啊！你愿意搬回去就搬回去吧。”莉黎先前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他这么เ容易就答应了，一想到能够脱离这里，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心情愉快，便笑道：“我房间里是张单人床，不过咱们可以把它扔了，再买张大的。那边离我上班的地方，离你学校都近，你干脆ะ走读好啦。这个房子退掉，能省下一笔房租不说，和父母一起过，另外还能节省好多花销，这样咱们将来还能攒下些钱。”这边莉黎兴奋地盘算着，不料岑星接口道：“你愿意就搬回你父母家，我不去。”莉黎一怔，道：“为什么เ？”岑星蹙眉道：“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搬回家后，我搬回学校住，这个房子一样可以退掉，这样不光能省下房租，我的学习时间也能多些。”莉黎气得眉毛倒竖，冷笑道：“有这样的夫妻吗？要这样，那你当初又何必结婚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莉黎最终也没能搬离这里。
房东老郭太太最是个面善心不善的人，见人不笑不说话，嘴里好话一箩筐，不吃饭都能送上你二里地，其实最吝啬、最能算计人。“知道咱们每月的电费为什么这么贵吗？”秦姐问莉黎。莉黎摇头，她因为在家做女孩时从来不操心这些事情，倒也无从比较，每月房东要多少自然就给多少。秦姐道：“我告诉你吧。咱们这是民用电吧？可老郭太太是按工业电å收的钱。”见莉黎不解，秦姐说道：“民用电是两毛八一个ฐ电字，工业电是六毛七一个电字，这中间差ๆ多少你自己算去吧。”莉黎怔了怔，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精明，没想到被骗了这么เ久ื居然还蒙在鼓里，便道：“那大家都不知道吗？怎么就能让她这样？怎么เ没人找她说道说道？”秦姐道：“找啊！怎么没找过？！为这我跟之ใ前住在门口那屋的小蒋还和老郭太太打过一架呢！我就说老太太是笑面虎呢，平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听说这事就撂下脸子道：‘以前几家合用一个电表，每月各家都嫌摊到自家头上的电费多，争来吵去地不肯交，我不能总因为这些事跟你们打饥荒，那好吧，咱们干脆各家安上一个电å表，这回清清楚楚，看谁还有什么话说！可一个ฐ电表多少钱你们知道吗？好几百块呢，我上哪儿拿得起这么多钱？房子既然是你们各家住着，那ว这钱当然就得你们各家来出。’我就说：‘你这话不对。房子虽然是我们住着，可每月都照付给你房租，房子应该配备的东西怎么还能再跟我们另外要钱呢？将来房子我们不住了，电表自然还是留在这儿，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的东西凭什么让我们来给你掏钱？！’老郭太太当时就急啦，说：‘你们住的房子，添东西当然就应该你们出钱，这天经地义，走到哪儿也错不过这个ฐ理去。我还跟你说，这房子你们爱住不住，不住趁早给我搬出去，我还真不愁往外租！’于是我们就吵了起来。”
莉黎想不到看上去如此愉快和谐的小院里还有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怔了半晌，道：“那后来把电表钱交完了呢？”秦姐冷笑道：“交完了？！什么叫完哪？交完了你也还得交！老郭太太尝到เ甜头，电表钱出来了她也不肯降电价，谁又敢把她怎么เ样？谁让咱们住着人家的房子呢？惹不起啊！”想起前情，秦姐恨恨地道：“这个缺德老太太，怨不得她丈夫早死！活该！报应！”
莉黎让母亲在床头坐下，因为满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其实就是有椅子也没有地方放。头上的灯将昏黄的光撒落身上，母女俩挨坐在床上，不知怎么เ，心底都有些凄凉。
本来可以避免的霉运，现在却无可避免地落到自家头上，莉黎妈妈越说越气，一会儿埋怨岑星，一会儿又咒骂那些“没见过世面、狭隘落后的农村人”，把“愚昧”“自私”“鄙陋”“低俗”等等词汇加诸到岑星和他家人身上，犹觉得难消心头之恨，一想到女儿遭罪，自己后半生也难再有安生日子，便气得面浮乱，语无伦次。因为激动，皮肤下面血管里的血液流加快，使母亲本来苍白的面庞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莉黎看着她的脸，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因为她从母亲身上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