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周德海遂将昨天通天公司公关部经理赵大权登门造访一事简略说来，摸出那张纯金名片，低声说：“这玩意儿值钱，我可不敢担着受贿的名声留下，交给纪委，任他天雷地雷打来，也不怕打着我。”
周德海叹口气，说：“老弟，说实话，我也想提前退休，然后腾出时间做做自己的事情。”“哈哈，何止是你，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想法，除了那些贪恋高位者。”“这位副秘书长有什么背景吗？”“有，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他是正儿八经的**、意气风的‘衙内’少爷。提拔得很早，曾经本市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报纸上有过宣传，也是大院内外众所皆知、人人公认的市后备干部，可惜站错了队，不小心受了x人物的牵连，否则提前退休之时，说不定也是副市长一级的人物了。”
耿和华敏锐地感觉到丈夫的目光，回过头来：“怎么了，老周，有心事啊？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เ压力了？如果觉得不好对我说，那就不说。”周德海搔搔头皮，笑着说：“知我者夫人也，从北京来这里，不仅气候上一时适应不了，便是人情世故、官场习气上，我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在北京呆惯了，他更喜欢北方京官的豪爽和直接，南方的官僚，则显得要圆滑、阴沉和狡黠许多，但是对于施耀东，他感觉其人性情，倒和北方人比较接近，尽管看相貌和体型，这位施市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南方แ汉子。
“老周啊，客人来了，怎么เ还让人家在外面站着呢。”耿和华摘下身上的“工ื作服”，将之挂在门后，气质登时为之一变，优雅而娴静地迎了过来。
周德海和施耀东来到一处花坛附近，挑拣了两个圆形石凳子坐下，默默看着眼前的纷争，尽管别的地方แ，譬如花园、公用绿化带、休闲广场等，类似的石凳子多半已变得陈旧灰颓甚至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不过在大院墙外，却始终有专人进行看护和修缮，所以他们坐在上面，觉得很扎实、很稳妥也很干净。那名“外地干部”冲突数次，使尽了办法，亦不能摆脱人群之包围，急得叫嚷起来，向排列在外援面容严肃的民警求助。有一名年轻民警想要走前，旁边一位看似饱历沧桑胡子拉碴的同伴及时拉住他，摇摇头，那ว意思是这些群众只是拦着“外地干部”，并未做出甚么过激的举ะ动，此刻警察若强行介入，只怕会将势态朝着复杂化的方แ向推促，那样反而不妙。
“阳社县的办公室主任？”周德海愣了愣，然后想起一件事情：他被空降至阅江市担任市委书记之前，该省正好在大力推行“省管县”制度的落实，不少曾经为市府所辖制的县城都开始直接向省级政府直接负责，不啻为“扬眉吐气”，好似政治、经济地位都获得了提升。阳社县是连接阅江市和外省地域的一扇门户，地理位置优越，交通达，不仅能将阅江市的影响加以承接和强化之ใ后再向周边省市进行辐射，同时也吸纳了不少的资金、企业和项目，所以，该县的gdp增长始终位列ต全省前茅，经济展的成就甚令人瞩目，也是全国的经济百强县之一。“省管县”制度甫一推出，阅江市的领导班子便急得不行，四处活动，到处钻营，希望省政府能ม够手下留情，将阳社县还留在阅江市下面，以冀保住该县带来的滚滚财源。不过到了最后，阳社ุ县还是没能ม成为特例，据说其县委书记和县长匆匆跑到省长跟前表态，态度坚决地要求“上行”。也正因为如此，阅江市的领导班子对阳社县颇็多不悦，两地之间的交流几乎完全陷入停顿。
“哟，施市长，老同学，不管你是以公家身份命令还是以，以这个ฐ私人身份胁迫，我也不能将这家企业的名字吐露给你啊。嘿嘿，领导多多谅解。”
“诶！老胡，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施ๅ耀东半开玩笑地捋起袖衽。胡江抱拳连连作揖：“我是什么酒都不敢喝，喝了就惹祸。再说了，我们也欢迎你们派人，去我们开区挖墙脚嘛？你挖我的，我挖你的，挖来挖去，逼得相互之间不得不努力改善企业的生存和展环境，从而实现共同进步，那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施耀东还要嚷嚷什么，周德海拉住了他，笑着对胡江说：“胡主ว任，你说得很好啊？听说你业绩不错，怎么样，是不是有意来我们市里面的招商局展啊？”胡江摆摆手：“周书记，谢谢您的厚爱，不过阳社县父老乡亲和领导，对我真有知遇之ใ恩，所以我决定一辈子留在那里效劳。招商局是个好单位，这么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吗，我就不占着一个窝了。”寒暄几句，胡江急着离开，说他的司机尚在停车场等着，向周德海和施ๅ耀东出“有空请来阳社县坐坐”的邀请后，他快步跳上一处花坛，如杂技演员一般顺挨着狭窄的水泥坛缘走上几步，闪身隐入几辆接踵开来的公交车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看他胖，动作还是灵活的。”施耀东笑着打趣。周德海点点头，没有吭声。
周德海ร颇็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施耀东：“老弟啊，我们好歹也是省会城市吧？难道此地的投资环境就那么差ๆ，连一个区区县级地域也比不过吗？”说到“区区”二字，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胡江“挖墙脚”的从容姿态看来，恐怕他不是第一次大刺刺๐进入阅江市做这种事情了，而且那种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自信，显然意味着他成功率甚高，屡屡得偿所愿。蓦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眉头微蹙，问：“阳社县的招商办对我们市的经济和税收资源虎视眈眈，那ว么高燮县呢？”
“啊，那也是一头了不起的小老虎哇。”施ๅ耀东竖起大拇指摇了摇，无奈地笑了笑，嘴角咧得颇有些勉强，“以前我们市有四个ฐ管辖县，前几年进行区域调整时，将其中经济实力比较弱的两个ฐ县化作了阅江的两个ฐ区，希望成熟旧区能给新区带来动力、借鉴的经验和项ำ目，唯独阳社县和高燮县因为‘长大’了，也有了一定的‘反抗力’，在省领导的干涉下，最终没能ม并入咱们市里面的行政区部分。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的妥协简直是失策啊，推行了‘省管县’制度后，两块大肥肉便这样飞出去了，投入了省衙门的怀抱。嗯嗯，我可是一直怀疑，省领导之所以也给两ä县撑腰，可能也是早有预ไ谋的。”
“哦，预谋？”周德海ร明知其意，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施ๅ耀东点点头：“啊，可不就是么เ，借着‘省管县’的春风，把阳社县和高燮县纳入怀抱。”说到เ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扮作鬼脸，“有个秘密咱们心知肚明，虽说实行了阳光工ื资，省里面的年收入水平和我们市里面似乎一模一样，前后也就相差1ooo元左右的标准吧，其实咧，他们暗下还有些灰色收入可了不得。除了胆子大，归根结底，他们的财税收入丰厚，除了上解中央的资金，余下的‘口粮’多得令人羡慕。”
“阳光后还敢福利？”周德海倒吸一口凉气。施ๅ耀东冷笑着说：“我们市一来胆小，二来底子薄，属于中下贫农的水平，阳光工资之外，自然连张草纸都不敢，可是省里面却真不在乎ๆ这些，不过稍微假借个名目，就能——我的一个同学，他儿子就安排在省委接待办工作，以所谓工作需要，前几天，不是每人从后勤处领了一个单反dV吗？价值一万多块钱。”忽然，他似乎反应过来，“哎呀，别人怎么钱，我们在这里绕嘴多舌地唠叨什么咧？明明就是声讨阳社ุ和高燮两县的讨厌事，怎么เ跑题了？”
周德海觉得有必要追问一句：“那么我们市，所有干部的收入怎么样？”“啊，就不和兄弟地市比较了，从纵向说说吧，比上，我们比不过省部门，比下，同区里面差距也大，所以大部分干部都在抱怨，说我们阅江堂堂省会级之大城市，gdp、就业率、企业规模、收入等，竟然样样都落在最后面，倒是cນpI的通货膨胀率勇争前茅，还真是全国少见，堪为‘表率’了。老哥啊，这话听在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呀。”
周德海尚从施耀东那ว里了解到，在两县甚至别的兄弟地市跑来拉企业的期初，原市委书记也感到这不是个好事，颜面无光，所以专程将商贸局和地税局的领导找来，严令对方แ制定出合宜的优惠政策，务必杜绝类似情况的生，然在整个市环境都不甚理想的情况下，想要阻止企业外流，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了最后，商贸局和地税局领导皆不堪压力，更不愿屡屡在市办公会议上作自我检查而成为官场的笑柄，遂一位提出调动申请，一位要求按照既定政策提前退休，到了这个地步，老市委书记亦无可奈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阅江市的经济因素缓慢瓦解，好歹能捱到他顺利退休即成。
从施耀东的语气中，周德海显然听出颇็多不满的意味，他试探着问：“老施，你是不是觉得这位老前辈，其实不适合作阅江市党委班子的一把手领导啊？”
施耀东微微错愕，看了看他，笑笑。周德海ร觉得自己在这方แ面，可以敞开些胸怀，于是先抛出自己的看法：“我个人感觉，老市委书记沉稳有余，但进锐不足，他适合在一个同级别但无甚利害关系的部门作个ฐ领导，可是身系省会展的重任，他恐怕有些力不从心，或心不在焉。”
这话说得可是够大胆的，施耀东暗暗诧然，他想了想，点点头，说：“我说过自己比较尊重他吧？这话便有些虚套了。说实在的，我对他还是很有些意见的，无论人品、能力抑或其他什么方แ面，窃下以为，他都不应该被摆在省会城市市委书记的这个ฐ重要岗位上。”“哦，和你持同样想法的干部，恐怖不在少数吧？”“对，很多。”“你们没有向上级组织部分反映吗？”听到เ周德海如是询问，施ๅ耀东眨巴眼睛，神情滑稽地打量着眼前的市委书记，那ว意思似乎在说你老人家也是在官场厮混经年的人物，奈何会说出此等“很傻很天真”的话，摇摇头，笑着说：“我不会去反映，别人也不会去反映，原因你老哥应该清楚啊，之所以出现如此糟糕的局面，基本都是因为制ๆ度上的问题以及组织任用方面的潜规则造成的，你如果反映上去，说某某人实在不适合担任领导干部云云，哈哈，你拉不下别人，反而会把自己给陷入泥淖，从此难以自拔。打个ฐ比方แ吧，换作我是组织部长，你跑到我跟前来说我任命的某某干部水平不行，各方แ面水平都不行，我会怎么想？你这举报人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说我组织部长用人不当吗？那某某干部ຖ水平不行，后面的画外音是否也在说我的看人选人用人水平不行啊。”周德海ร摇摇头。
“我亲爱的周书记，有些人明知不能用，但有时出于全局和维持利益均衡的目的考虑，还不得不用。”施ๅ耀东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前面的地砖上有摊狗屎，绕转而行，“就说我们先前看到的石牌坊吧，边上有一行小字，比较模糊了，看不真切，你知道那题字的是谁吗？是和珅，是那个清朝赫赫有名、电视里同纪晓岚刘墉不停‘斗法’的大贪官和珅。乾ດ隆爷总算是个ฐ圣君，是个明白人，他会不知道和珅的种种劣迹，可是为什么เ还要给这么一个贪婪人物委予要职呢？便是出于政治考虑。先此人确实有才，并非不学无术之人，在外交和宣传方面很有一手，说白了，就是擅长搞公关和形象工程，有利于给皇帝贴金面；其次，也是通过和珅告诉别ี的官员，你们想贪啊，行，有本事就想和爱卿一般，先做出些‘杰出贡献’来；还有，便是通过树立和珅这个标靶，充分调动刘墉、纪晓岚等人的主ว观能动性。刘、纪二人虽有着文人的酸气，可都是傲骨铮铮的好汉，偏不信邪ิ，你皇帝ຓ偏袒，越不让和珅倒，他们牛脾气上来，还就真跟和珅较量上了，非得扳倒他不可，于是乎，他们日夜都盯着这名贪官，时不时参上一本。结果呢，和珅没倒，却揪出其余不少的蛀虫，那ว皇帝心里瞧得乐呢？怎么着，看看，放了和珅一条级巨型鱼，却能借着刘墉、纪晓岚和其余御史的手，网罗别ี的遍涉全国各地郡县的一大兜大鱼、中鱼和小鱼，他弘历帝ຓ的江山社ุ稷，岂非因此而不断巩固？”周德海ร啧啧称赞：“老弟，你说得很有道理。”
施耀东摆摆手：“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瞎琢磨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