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老爷爷见了我的表情，开起玩笑：“瞧这些光棍儿们，为ฦ了告诉大家德国还有男人，打扮得多体面，家里最好的衣服都穿上啦，胡子都是刮ุ了三遍的，恨不得所有干活的女人都看上他。其实不用着急，柏林现在的外号是：一只盛满瓦砾的大碗！据说这里的石块砖头得清理到66年呢！”
我坐的车子坑坑洼洼地总算开到เ柏林西南部美占区，路边三三两两戴网盔的美军，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没有口香糖就活不下去的模样，完全不同于我认识的苏军和德军，德国人哪怕是被俘了，押解着去劳动了，也是肃穆地行走，保持着整齐的军容军姿。
没饿死的俘虏给德国人修路、搭桥，搬运物资，我不知道为ฦ什么再苦再累็也能扛下来，可能是不想被打死后栽到阴沟里，可能是丢不下脸去参加德国人领导的俄罗斯解放军去解放自己้的家乡，我一心想着只要坚持就能回家，就能吃到妈妈做的烤肉饼。
为ฦ什么？为什么苏维埃永远对自己人最残酷？我望向高高在上的警卫队大尉，回答我的是冰冷的目光……
“海因茨，还有点吃的。”
有一个家伙原来是骷髅师下属的面包连里的伙夫，他也被判ศ了二十年。
学校的共青团小礼ึ堂被德语系包了，幸好有这个手懒โ的克谢尼娅带我进去。哇！刚刚从战争的血污与城市的废墟中逃出来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台上这些德语系的小布尔乔๒亚们，个个ฐ都打扮成中世纪的人物，男人们戴着夸张的假发，穿着可笑的白色长袜，女士们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鸡毛，大冷天故弄玄虚地摇着折扇。阿芙罗拉，优雅地盘着高髻，身着曳地的烟紫色露单肩长裙有人插嘴说是窗帘ຈ布做的，静静地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头上一盏破灯闪两下又灭了然后再闪，好像在帮她拍照。
阿芙罗拉趴在窗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个木马玩具兵在积雪的窗台上前摇后晃，原来她喜欢这个。趁她着了魔，我拿起一枝铅笔塞到玩具兵嘴里，喀一声扳动机关，咬下一段铅笔头。这个残暴的举动吓坏她了，她尖叫着夺回玩具兵跑走了。
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ใ骄子吾纵横。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
“你又暴饮暴食了？”来者是叶夫根尼。我躲了他几个月，他所在的医学院离我们很远，轻易见不着。“老实交待，你吃了些什么？”
“没有药……”
黑暗里我攥着她死乞白赖送给我的手绢儿，翻来覆去想从中找到点儿什么，或许这上面用隐性药水写着密电，或许里面有夹层，或许得抽掉经线，或许我得插在口袋里，在雨后的柏林等她……
半夜被叫起去卸煤，这些可怜的乡巴佬伊万们连母猪都找不到，又嫉妒我生得好，长夜漫漫只好拿我消遣了。别尔夫什卡还想踹我屁股，我身手矫健地闪到เ桌下，令他奸计难以得逞。
“阿登·尤狄特·鲍尔。”
“海因里希·弗雷德里希·安布鲁斯ั特。”
“我说了很多次，这是我娘家的姓，请叫我安布鲁斯ั特小姐，我是单身了。”
“好吧，安布鲁斯特小姐，这位小姐找您。”
……啊？我忽然意识到เ自己有多笨，刚才的眼泪……
“你有什么事？”安布鲁斯特小姐冷冷道，跟海ร因里希一样的冰块儿口气。
“请问……请问您认识海因里希·安布鲁斯特吗？”
她把我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你是谁？”
“阿芙罗拉，他的……朋友。请问他……在吗？”
“过来，过来，全部进去。”她把两个正在玩的孩子全赶进了身后的小屋。然后对我说：“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他不听我的劝，非要去参军。”她脸上带着怒气。
“我听说他回来了。”
“呵呵，是吗？”她冷笑了一声，“原来他没死吗。”说着就径直走进了屋子。
我追了两ä步，只看见她关门时映在门玻璃上的脸，她哭了。
海因里希没回来……他在哪儿呢？
“小姐，别伤心。”小领袖拉了拉我的袖子，“大家都在寻人，您耐心一点，也许明天他就回来了。”
我摸了摸他褐色的头发，“谢谢你宝贝，你叫什么เ名字？”
“格云瑟·韦斯。”
韦斯先生坚持送我走出威丁区，我无以为报，“将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您。”
“一定。”他笑得灿烂。
我原路折返，快到辛恩先生家时，天色已黑，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默默地不知坐了多久，一声“孩子，”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却是辛恩先生，“你出去一天了……我太太给你煎了午餐肉。”
煎得两面金黄的午餐肉从未有过的香，辛恩先生和太太慈爱地坐在餐桌边看着我。
“忘了他。”辛恩太太说。
“下次我们帮你打扮。”辛恩先生说。
我眼中ณ潮潮地答应了。
我一样都做不到。
离别在即，辛恩太太将午餐肉与洋葱切丁混合，煎了肉饼，还有我们从纽伦堡带回来的小香肠。恩叔也露了一手，原来他是行家，利用美军的冻鱼，剐了泥，做成酥炸鱼丸ฤ，还清炒了一个土豆丝，煲了玉米胴骨汤，为了省火也免得房东家雄，只炖了一个钟房东已经晕了，我搞了个ฐ炖水蛋没有番茄，也只能这样了。至于慧云么，她端出中尉男友和两ä个兵，除了午餐肉，还拉了一筐煤ศ来。
房东家和美国人对于土豆能炒丝感到เ非常惊奇，很快吃完一盘告诉他们要拨到各自的碗里，不然叉子和勺子都没法从盘里打捞，恩叔见根本不够吃的，便叫大兵们进厨房给他刨土豆，嚓嚓嚓又炒了两大盘，大家埋头进食。通常爱做的不爱吃，恩叔心满意足，出去抽烟了。
为怕将来回苏联时多生事端，我把自己买来的手表和勋章都寄在房东家，次日与眼泪汪汪的老两口子拥抱作别ี，辛恩太太知道我爱吃，特地做了三大包姜饼带给我。慧云叫来男友开车，与恩叔一起载我到机场。“再会。”恩叔说。
“下次在哪儿见？”慧云追问。
我抱了抱她，“也许在中国。”。
刚下飞机，叶夫根尼便来了，哼了一声，“没闹肚子？”
“我不知道多健康。”我有点儿气不过，掏出巧ู克力堵住他的嘴。
他一吃，眼睛瞪得溜圆，笑得眯眯甜，“苦啊。”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
“废话，每天等着！”叶夫根尼果然很憔悴。
“你的克谢尼娅……”
“谢谢，不要提她。”军医手术刀般斩ล断了后续。
回到学校一面继续学业，一面挖空心思找他的下落，我询问了当初帮我接电å话的薇拉，又到学校去打听，仍然搞不清去年秋天到底是谁给我打过电话。我又通过叶夫根尼辗转联系上了彼得罗夫上尉，他已๐经升了少校，去了摩尔曼斯克，他先是把我和叶夫根尼数落了一顿，“我一直等你俩回来。”然后告诉我当初他手下的战俘被送到了布特尔卡监狱审讯，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布特尔卡监狱就在莫斯科郊外，听上去非常可怕，待我站到เ它壁垒森严的门前时，更感毛骨悚然，我不敢想像海因里希在这里遭受过怎样的对待。士兵拒绝与我攀谈，这里我也不认识任何人，但我想，既然那个电话刻๑意地存在过，这里必定有人认得我。于是一连几天，我都站在门外几十米的地方แ，没戴帽子，让所有经过的人士都看得清我的脸。
风雪很大，第遂，我发烧了。昏昏沉沉回到学校一卧不起，叶夫根尼骂我我也回不了嘴，再然后，嗓子完全哑了，法语课的口语考试没办法参加，老师福列ต小姐可怜我，同意我寒假过后再补考。
新า年将近，收到几封信和明信片，有父亲从国内寄来的，有叶夫根尼的明信片，明明就在一个校园里，这样有意思么……
还有，一张连图案都没有皱巴巴๒的白纸片——
亲爱的宝贝……
我呆了三秒，登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