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太太养的猫儿，叫凤儿，重了您的讳，三姨奶奶，不碍的。咱们赶紧走吧。”鹦哥儿第一次正式跟怀凤说话，语气里有着守规矩的淡漠。猫儿和她，都是可怜的被囚禁的魂儿，猫应该更轻松，因为它不必懂得她需要懂得的一切。
“哎。”怀凤答应着，声音却诺诺地。
轿子一颠一颠，像坐在小舟里，怀凤没准备着哭的，可着熟悉而遥远的颠簸让她想起了少年时跟随母亲坐着一艘乌ไ篷船从苏州老家来到上海投奔哥哥，那时的她虽然年纪还小,可好歹有个母亲做依靠。依稀记得在母亲的怀里还有菱角的香气和淡淡的泥土味道，在乌篷船灰漏漏的缝隙里，怀凤记住了当时的月亮，她不懂皎皎河汉女，只觉得天上的月亮亮的像玉盘子似的，明晃晃的挂着，跟着她们的窗一直从苏州送到เ了上海。
打这之后，记忆便模糊了，像黑糊糊的酱缸，无论是白的洁净的莲藕还是青的笔直的青瓜，进去了便成了黑色，失了自己的味道，失了自己。
怀凤知道此刻若是坐在二楼那些雅致昂贵的包厢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该恼了，可她就是钟爱这“西施”的称呼，西施，那是四大美人儿。她记得小时候过盂兰节，娘带着自己้看灯上画得就是这美人儿。想到这里，微微的笑意就要溢出来，可是转过神看到小跑堂，她还是不由生了气，美也不是你配夸的，来也不是看你的，小驼子，哼。于是，她转了身将即将跨进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用那双含着露水的眼睛瞪了一瞪，旋即离开。背了身，听着月白的声音，怀凤还是含了笑，走远了。
走到巷口，卖猪肉的老李不在，只剩一个长着麻子的小学徒小李盯着铺子。
“老爷跟太太和张姨ถ奶奶关系好不好？”没听到เ想知道的，怀凤直接不顾羞。
“这个……因为太太身子不是很好，张姨奶奶又礼佛，所以老爷一般的来家都是住在您这边的书房，平日里老爷事情比较忙，都住在福熙路那ว边的小公馆里。可是，凤奶奶，我听说那边并没有女人的。所以老爷是好老爷，只是人冷点。可是奶奶，能嫁来这样的家里，凭哪里也算您是福事一件了，老爷虽不年少，终究还是硬朗……”说着说着兰喜突然也来了眼泪，想是迁了心，到เ了自己的终身了。
“兰喜，你多大了？”为ฦ了安慰兰喜，消เ除她的难过，怀凤没在问下去，转了话题。
“16了，我六岁就到了童家，是被人伢子卖来的，因为是卖了身的，所以要留แ在这里。”
“那童家还有什么人？”
“大房现在有琴少爷和棋少爷，咱们这里有张姨奶奶生的婉小姐，与奶奶同年。他们都跟着老太太住在沐雨，就在西面跟咱们这楼ä是一样的。”
“琴少爷和棋少爷如今多大了？都定了亲了么เ？”
“琴少爷今年23了，跟原来京城纪老爷家定了亲，本来早就准备着成了亲的，现在突然迁到南边，就只能放放。二少爷因为到了什么เ大什么颠的国家读书，那个地方แ是不兴定亲的，所以少爷2o岁了还是一个人。别看我们二少爷去了那个都是黄头蓝眼睛女人的地方，可是回来还是穿着咱们马褂，一样好看的……婉小姐就没那ว么好命，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二房唯一的，可是老爷并没有很偏厚，许是小姐的原因吧，老爷倒是很疼琴少爷棋少爷，咱们在南边的产业都交给他们帮忙打理的。”
“那咱们宅子里是谁在管理？”
“管家里琐事的是喜管家和鹦哥儿姐姐季妈妈两位，要说，这喜管家原是大房的，也是家生的人，年高德勋的，对我们倒是好。鹦哥儿姐姐和季妈妈因为跟着老太太管家，所以对底下人，未免严苛些。”
“老太太呢？老太太怎么样？”
“这个……我们底下人，不能说什么的。奶奶，天儿真的不早ຉ了，明儿还要去俸茶给各房，老太太起得早ຉ，媳妇们必须守着的，因为奶奶新来，以后恐怕要常常侍奉在老太太身边的了，北边规矩大，奖的厉害罚的也厉害。所以，怕起得迟了，兰喜还是伺候奶奶歇了吧。”
说着起身给怀凤掖好了脚๐头的被，又躺下拉了拉自己้的被，准备歇了。
怀凤一时没有睡意，在这样的夜晚，一个ฐ她曾经睡不着是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夜晚，那些书里讲得画里画ฑ得戏里唱得一个ฐ女人最重要最美妙的夜晚，不过也就是镜花水月的小洋楼里的一夜。曾经的她也还是怀着梦的一个未出阁女孩儿，堵了一个能让柳月白看她一眼的梦，赌上能成为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上房听柳月白讲《石头记》的人，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今日已经过去，当她闭了眼，明日的一切就是这辈子的一切，虽然怀凤很不堪自己在酱铺里这么多年的斑斑á点点，可如今追溯起来，这也竟成了一笔累积的财富，让她有了足够的力气去顶ะ住这样的宅门里的敲打。幸而童家还算单薄，倘若真的嫁与复杂的人家，这日子，恐怕更来的为ฦ难。
高卧在被翠竹掩映的栉风，没了平日“邦邦邦”沿街的梆子声，那怦怦的心跳都少了平日的节奏，忽快忽慢地错综在时间里。沉梦香的味道熏得人终于有了睡意，眼皮也松了下来，像关起的卷帘，今夜无雨，更无绿肥红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