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一把挣开连退数步，翠色百褶裙拖曳迤逦，不慎踏上眼见就要倒入瀑布下的池中，封荣忙伸手拦腰揽住，但因用力过大，倒使两人歪在了白玉栏杆上。
而今陈瑞仰头看去，正看见杜江眉须皆已๐白如同冰雪。陈瑞心中一阵酸楚，脱下乌纱帽才迈前一步，脚下一软就跪倒在阶下。
李太后心里不禁一紧ู，如同有一滴热水烫在心头，猛地一阵抽缩，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诏銮驾起行。
“我当然懂，你一个妹妹给了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你还不知足。现在，你卖了你另一个妹妹。”
内院的偏厅位置极为隐蔽，南面是粼粼的池水，北面一排紫藤遮了窗子，密密阴浓油绿，内侍手中ณ的一盏灯笼，在眼前扯出一道七彩虹光，藤间夹了一朵朵嫣紫的瘦花，严不透风的遮住了他们的身影，从花藤的隙中ณ却可以清晰看到室内。
他深深呼吸着，片刻๑后，才意识到เ口中ณ弥散着浓重的苦涩，在他的呼吸之间，已经灌满他的胸口。
香墨立在蓝青眼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才问：“咱们还有多少天能到เ东都？”
室内数盏灯火光芒通彻，隔绝内外的锦帘，明明布料厚重，此时在灯下也变得极轻极软。交错绣着葱倩与黛紫ใ飞鸟的锦帛帷幕，内室的人影淡淡照在其上。半晌后，才伸出一只蜜色涂着丹蔻的手，慢慢拨开了帷幕。
封荣眼飞快一转，然后在燕脂ฦ的唇上偷了一个吻，笑问：“燕脂，打雷的时候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陈王妃李氏斜卧在贵妃榻上，穿着蜜合色外衫，玫瑰紫缎裙，想是气得头痛病犯了，剪了两个ฐ浑圆的膏药贴在两鬓。满地的婆子丫鬟都垂手而立，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就为了五夫人的事吗？没有别的？”
他——封荣是陈王妃唯一的儿子，长相肖似其母，陈王妃年轻时便以艳丽如蔷薇著称。而此时一缕电å光闪闪从摇曳的雨雾里落下，冷冷勾勒出封荣一弯精致的下颌，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泪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见惯了的香墨也不禁有一刹那失神，便唤上他的名字：“怎么了，封荣？”
“五夫人。”
香墨听了这句话，几乎ๆ站立不稳，呼吸都随着急促起来。
“十年前我就是在东都郊外渭水河的下流捡到他的。额头上那ว么เ大个伤疤，都快淹死了，模模糊糊只会说一句，‘我不能ม留แ在东都’。我带着高烧的他回了6国，好不容易醒过来后，以前的事又都忘了……”
一席话如一桶雪水自上面倾盖浇了下来，一股子阴寒从脚๐底升起来只撞向心窝，将她冻得脸色惨白，嘴唇都在不住的颤抖。
一时间，她的脑海ร中的脑แ子里如同策马疾驰过万山重岭，迎面闪过了一幅幅的画面。
先想到竟然不是十年前她推落下水时，那双幽绿眼中ณ的怨毒。
她想到是那一次高烧生病，蓝青依偎在她的怀中，虽隐匿却仍是有迹可循的依恋。
夜半篝火旁，他明明羞涩的连着耳根都一片嫣红，却仍是对她说：“许是我们上辈子真的是见过。”
她想，原来天理循环真的是有报应的。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难以抵挡，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走，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终于又转头去看了看犹在抽着烟的阿尔江老爹，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哀，勉强笑了一下，道：“老爹，请不要告诉蓝青我来过。”
阿尔江老爹此时方抬起头，看着她一笑道：“我只盼他从来没认识过你就好。”
香墨已经顾不得他说些什么，几乎是狼狈而去。手中的灯笼不知何时早已๐丢了，抄手游廊曲径通幽处一点光也没有，就像是走在漫漫穷途末路上，看不到尽头看不到เ光明看不到将来。
这念头一点点让她的身子也跟着一截截凉下去，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她便歪在了石壁上。手指扣着墙上的水磨青砖，浸ฤ凉的全身都混混沌沌不似自己了。
这辈子，这样的事只做过那么一件。她不知道做惯了这种事的别ี人是怎么过的，她也总是有很多事情，妻妾无休止的争斗、正室安氏打压、丈夫的冷遇、对燕脂的挂念，满满的添了她的每个ฐ日子。然而，偶尔也会梦见，午夜梦回依稀看见那双碧绿的眼，心中就百般煎熬，辗转不能再眠，惊痛难渡……
远远的仍有唱声传来，断ษ断续续，声声切切。夜幕下笼成九重深梦，天欲寒，人自断肠。
她失笑出声。
她这一生，竟活脱脱也是一场戏。
那时那地那种处境，就是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那么做。上有高堂兄长，下有幼妹，她并没有做错！
可当日的封旭今日的蓝ณ青，只因撞见了罪行，无辜被害，又何来有错！
因果、善恶、报应重重叠叠，倒了如今就都是错。
他们彼此倾心。这就是错！
他们生是仇，死亦是仇。
爱已๐无望。
香墨扶着墙浑身颤抖，不能自抑，千般惆怅辗转，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哽咽：“人生若只如初见……”
“好个‘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人冷笑道。
香墨一惊，回头望去：“是你？”
陈瑞自阴暗处漫步行到เ近前，目光阴郁：“香墨，为了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是不是该就在此处杀了你？”
香墨微微一愣，晃了晃身体，站稳了缓缓笑道：“为ฦ什么เ杀我？因为我损了将军你的英明，让你蒙羞受辱？”
“背夫通奸只此一条就已๐经足够了。我就在此杀了你，你又能ม如何？陛下向来是喜新厌旧，多少个女人，便是如你妹妹那样的绝色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真以为能和他天长地久。”
陈瑞走到被乌云遮蔽的月下，现出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头上压着金丝的七梁冠。那ว代表了一品武将尊荣的冠，即使在这么เ暗的地方，看起来依然熠ຈ熠生辉。
香墨看着，金色丝线光芒潺潺地流动，引着她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的似要喷出胸口。
她喝道：“住口，陈瑞！你没资格提我妹妹！”
“我倒是忘记了你们姐妹情深，当初你便是为了你那个好妹妹才爬上我的床不是吗？”见了她动怒，陈瑞反而轻轻一笑，像是冷笑又像是讥讽：“怎么，现在你又要向害了你妹妹的人复仇？所以，爬上了陛下的床？”
耳边是秋蝉在唧唧地交鸣，陈瑞的每字每句内心都在他心腹之间引起一阵抽紧的疼痛。
香墨陡的扬手就挥了下去。
陈瑞迅疾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到指节白。香墨望着他似鹰隼阴厉的目光，被乌云半遮的昏昏月光射来，她的眸子亮的耀目：“你知道什么？！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你知道‘长恨此身非己้有’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话还没说完抄手游廊的转角蓦然挑出两ä盏琉璃灯，像荒野中恶狠狠扑来的恶狼的瞳仁，她一惊之ใ下忙抽回自己的手，连退几步。
“将军，人已经给您送来了。”
几名侍从走近，中间的莫姬ภ一身文君的戏服犹未换下，款款逶迤，琉璃灯金赤色的光她未卸妆的深邃面上跳跃下来，在青石的地面上向四面八方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