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这个ฐ夏天你们就要上学了，我先教你们认字，就从这五个字开始……”
宋凡平满脸笑容站在门口，当他们走出了小巷，他才转身回到屋子里，这时候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当他在凳子上坐下来后，笑容立刻没有了，就像熄灯一样的快，让李光头和宋钢胆战心惊。宋凡平脸色铁青地坐在那ว里，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两个孩子走上去，战战兢兢地问他：
“你们不懂。”
宋凡平是我们刘镇的名人，他那一记惊世骇俗的扣篮名满全城，他向厂长介绍自己时，话还没有说完，那个ฐ厂长就挥着手让他不要说了，厂长说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扣篮的人。然后两ä个人像是老朋友似的聊天了，他们在里面说了一个ฐ多小时的话，宋凡平差一点忘了他的妻子正在外面等候。李兰在外面听的入迷，直到很久以后，李兰在思念她的丈夫时，仍然会感慨万分地说：
一家人快乐地走过了两条大街，走过那家冷饮店时两ä个孩子无限怀念地往里面张望，他们的父母视而不见地拉着他们继续向前走。走到เ照ั相馆时，宋凡平站住了脚๐，他兴高采烈地说着要进去照一张全家福，这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肿胀的脸，李兰说以后再来照ั，宋凡平已经走进了照相馆，他回头看到เ李兰拉着俩个ฐ孩子的手让然站在门外，就使劲地挥手要他们进去，李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就是不进去。
“你是不是又要结婚啦？”
然后篮球比赛开始了，在耀眼的灯光球场上，在像是刮着台风的声浪ฐ里，宋凡平出足了风头，他的高个ฐ子，他的健壮，他的弹跳，他的技术，让李兰的嘴张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合上，她把嗓子都喊哑了，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这个宋凡平每次投进去一个ฐ球以后，都会张开双臂，像是要飞翔似的从他们面前跑过去。有一次他竟然在篮下跳起来扣了一个篮，他这辈子只扣了一次篮，就是这一次；那些团团围在四周的一千多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扣篮，也是这一次。当时隆隆的人声一下子没了，人们目瞪口呆，人们互相看来看去，仿佛要证实刚才生的事是不是真的。随即灯光球场四周的人声呼啸而起，当年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声响。
“这叫河，这叫树，这叫月亮，这叫萤火虫……”
宋凡平移动到了粪池的里面，将李光头的父亲托在手臂上，又慢慢地移出来，一到เ外面的粪池后，他将李光头的父亲举了起来，放到了岸上，然后双手抓住池边爬了上去。
派出所的五个民警假公济私地在他这里打听林红的屁股秘密时，李光头如实交待，一点不敢隐瞒。此后李光头学聪明了，他不再供应免费的午餐，在那些假装亲热的男群众面前，李光头守口如瓶，连根阴毛的影子都不会透露，只说“屁股”这两个ฐ字，让那些前来了解林红屁股的男ç群众听后摸不着头脑。
当时的赵胜利二十多岁，已๐经在我们县文化馆的油印杂志上表了一四行小诗，为ฦ此他拥有了一个名人的绰号——赵诗人。赵诗人在厕所里捉拿了李光头以后，兴奋得满脸通红，他把十四岁的李光头提到เ了厕所外面，滔滔不绝地训斥起了李光头，他在训斥的时候仍然是满嘴的诗情画ฑ意：
“说，什么เ阶级成分？”
顾客的嘴巴里塞着把钳子，啊啊叫着什么เ都说不清楚了。余拔牙装模作样把耳朵低下去听了听，大叫一声：
“是贫农？好！我就拔了你的坏牙。”
话音刚落，那ว颗坏了的牙齿就被拔出来了。余拔牙随即用镊子夹着棉球塞进顾客的嘴巴里的出血处，让顾客咬紧牙关来止血。顾客咬紧牙关也就被堵住了嘴，哪怕是个ฐ地主ว，余拔牙也强行把他当成一个贫农了。余拔牙意气风地拿起拔下的坏牙让顾ุ客看：
“看见了吧？这是贫农的坏牙。若你是个地主，就不是这颗坏牙了，肯定是另外一颗好牙。”
然后余拔牙露出一副革命挣钱两不误的嘴脸，伸出手要钱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拔掉一颗革命的牙，要付一角革命的钱。”
革命的童铁ກ匠从来不去盘问顾客的阶级成分，童铁匠觉得自己้坐的正站得直，阶级敌人不敢来他的铁匠铺，童铁匠拍着自己的胸脯，嘴里振振有词：
“只有勤劳的贫下中农才会到我这里来买镰刀出头，好吃懒โ做的地主剥削阶级是用不上镰刀锄头的。”
革命的洪流滚滚而来，童铁匠、张裁é缝和关剪刀不久后都做起了火热的革命的工作。童铁ກ匠光着膀子，他的光胳ฑ膊上套着革命的红袖章，他打铁打出来的已经不是镰刀锄头了，打铁打出来的全是红缨枪的枪头。童铁匠打出来的红缨枪头，立刻๑送到斜对面的磨剪刀铺子，两个关剪刀也是光着膀子，他们的光胳ฑ膊上也套着革命的红袖章，两个关剪刀不再磨剪刀了，两ä个ฐ关剪刀坐在矮凳上，劈开两个双腿汗流浃背磨枪头霍霍。两个关剪ຘ刀磨出来的枪头立刻送到เ隔壁的裁缝铺子，张裁é缝虽然穿着背心，胳ฑ膊也是光着的，也套着革命红袖章，张裁é缝不再做衣服了，他作出来的全是红旗红袖章，还有红缨枪上挂下来的丝丝红缨。文化大革命正在把我们刘镇打造成一个ฐ井冈山，这时的刘镇已๐是“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了。
余拔牙的胳膊也套上了革命的红袖章，这是张裁缝送给他的，眼看着童关张热火朝天一条龙制造着红缨枪，余拔牙冷冷清清，红缨枪上没有牙齿，余拔牙不能去拔牙，不能去补牙，更不能去镶上几颗假牙，余拔牙只好躺在藤条椅子里等待革命的招唤。
李光头到处游荡，看完了童关张三家铺子像是兵工厂那ว样制ๆ造红缨枪后，李光头打着呵欠走到余拔牙的油布雨伞下。身边没有了朝夕相处的宋刚ธ，李光头孤独又无聊，他走到那里就把呵欠带到哪里。呵欠也传染，看到李光头呵欠连连，余拔牙的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打出了一个又一个呵欠。
以前余拔牙的桌子上放着的都是拔下的坏牙，现在余拔牙与时俱进地放上去十几颗不小心拔错的好牙，余拔牙要向所有走过的革命群众表明自己้鲜明的阶级立场，说这些好牙全是从阶级敌人的嘴里拔下来的。看到เ只有八岁的李光头走进了他的油布雨伞，余拔牙也同样要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他从藤条躺椅里支起身体，指指桌子上十几颗拔错的好牙说：
“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敌人的好牙。”
又指指桌子上几十颗招揽顾客的坏牙说：“这些是我拔下的阶级兄弟姐妹的坏牙。”
李光头没精打采的点点头，他看着桌子上这些阶级敌人的好牙和阶级兄弟姐妹的坏牙，觉得没什么เ意思，他在余拔牙躺椅旁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张嘴继续打着呵欠。余拔牙已经无聊地躺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来了一个ฐ李光头，结果是来和自己比赛打呵欠。
余拔牙坐起来，看着街对面的电å线杆，拍拍李光头的脑แ袋说：“你不去搞搞这根电线杆？”
“搞过了。”李光头晃着脑แ袋说。
“再去搞一次。”余拔牙鼓励他。
“没意思，”李光头说，“城里所有的电å线杆我都搞过几次了。”
“我的妈呀，”余拔牙惊叫起来，他说：“要是在从前，你就是皇帝，三宫六院；要是现在，你就是连环强奸犯，坐牢枪毙。”
正打着哈欠的李光头一听“坐牢枪毙”，惊得半个呵欠缩了回去，他瞪圆了眼睛说：
“搞搞电线杆也要坐牢枪毙？”
“当然啦，”余拔牙换了一种语气，“这要看你的阶级立场。”
“什么阶级立场？”李光头不明白。
余拔牙伸手指着对面的电线杆，问李光头：“你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女敌人呢？还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姐妹？”
李光头还是瞪圆了眼睛不明白，余拔牙来精神了，他眉飞色舞地说：“你要是把电线杆当成阶级女敌人，你搞它就是批斗它；你要是把电å线杆当成阶级姐妹，你就得和它登记结婚，不登记不结婚，你就是强奸。你把城里的电线杆全搞了，你就试把城里的阶级姐妹全强奸了，还不是坐牢枪毙？”
李光头听了余拔牙的话，知道“坐牢枪毙”的后顾之忧解除了，瞪圆的双眼放心地扁成了两条缝。余拔牙拍拍李光头的脑袋问：
“明白了吧？明白什么เ叫阶级立场了吧？”
“明白了。”李光头点点头说。
“你告诉我，”余拔牙说，“你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女敌人呢？还是把它们当成阶级姐妹？”
李光头眨了一会眼睛说：“我要是把它们当成阶级电线杆呢？”
余拔牙一愣，随即大笑地骂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
李光头在余拔牙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余拔牙笑声朗朗了，李光头还是觉得没意思，他起身又回到เ了童铁匠的铺子。李光头坐在童铁匠的长凳上，背靠着墙壁，歪着脑แ袋斜着身体，看着童铁ກ匠生机勃勃地打造红缨枪头，童铁ກ匠左手用钳子夹着枪头，右手挥动着铁ກ锤砰砰地响，铁匠铺子里火星四溅飞舞。童铁匠左胳膊上套着的红袖章不断ษ滑下去，童铁匠拿着钳子的左手就不断举起来一下，让滑到手腕上的红袖章在掉回到手臂上，童铁匠钳子里夹着的枪头也就一次次刺向了空中。汗流浃背的童铁ກ匠一边捶打枪头一边打量着李光头，心想这小王八蛋以前一来就趴在长凳上磨来蹭去，现在一来就垂头丧ç气地斜靠在那里，像只蹲在墙角的瘟鸡。童铁匠忍不住问他：
“喂，你不和长凳搞搞男女关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