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 革命家庭

“阿芙罗拉!”我扒开一堆人头,挤到前面狂喊。

军车把我们送到莫斯科,大家一路欢唱着,沿途不断有士兵和民众把我们截住,欢呼拥抱,我又被亲了好几下,更加闷闷不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着,抗拒着这些不请自来的热情。

达瓦里希๶阿芙罗拉在这两年半的大包围期间,跟大家一样忍饥挨饿、顶着日夜不停的轰炸辛勤工作,虽然她的工作可能ม也没太大作用,但是大家感谢她坚持下来了,跟我们的祖国站在了一起,她是我们的好同志。

“她转学去了莫斯科,跟军医一起走的。下午还跟我告别ี了……其实她挺好的。”鲁๥道夫喃喃说。

三十几个ฐ海因里希๶,二十多个ฐ弗雷德里希,十几个ฐ弗里茨、弗兰茨、鲁道夫、阿道夫、卡尔、路得维希๶、路加……光是点名核对就费了两个多小时。这些人有的与我父亲年纪相当,有的比我表弟还小,我机械念着这些大同小异的名字,那ว些模糊的面孔也๣便浑浑噩噩地回应着。其中有一个,也叫海因里希的,党卫军少校,二级突击队大队长,挣扎站起,佝着背,英俊的面容扭曲着,痛苦得无຀法应答,我心一软,跳到下一个ฐ。

盛大而漫长的阅兵仪式结束后,又经历了三个月的折磨,我们被运牲口的闷罐车拉走,开不了多远又说车坏了,大家便在泥地雪水中ณ,深一脚๐浅一脚地辗转来到现在这个ฐ鸟不拉屎的地方:3๑4幢全是黑窟窿的小楼,一溜破破烂烂的平房,全都灰蒙蒙的跟这里奠气一样,身後碟丝网和哨兵提醒着我们这里不会太有趣。

天府之国,取多用宏,黄帝之ใ胄神๰明种。

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ใ骄子吾纵横。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

这些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身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制ๆ服,或是军帽下披着和服,有些人双目赤红,有些人眼泛泪光,用日຅本歌子的调调,希望重振两ä千年前๩霍去病的荣光,此情此景,兴许透着些古怪,但当时却绝对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ฐ人。

树唯祖๢籍襄阳,出身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是蒋先生的小老弟,后来同样留学日本。树唯说,蒋先生当年在北海道新田à的日本陆军服役时主要的工ื作便是擦马,让马匹的气血活络起来,而他自己毕业实习๤的一年里,白天喂马、给老兵打洗脚水、挨兵曹的打骂,晚上睡前๩却还要唱一遍“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ร,策马乌ไ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饶吹,归我凯旋。”留แ日学生的精神矛盾我深有体会,大国积弱,甲午之后一蹶不振,竟要沦落到เ向藩属小国学习的地步,另一方面,德日这样弱国图强的例子又深深激励着大家,天下公理唯黑铁赤血耳!就算再多屈辱亦要坚持下去,学成回国,建设大同。

欧战结束那年,树唯学成归国,稍晚我也๣自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与他在香港成婚,22年我们有了臻臻,24年树唯跟随他的老学长进了黄埔,在步兵科任教。滔滔的江水,缓缓的沙洲,鹤鸟翩翩,军歌嘹๳亮,傍晚农家自煎的黄埔蛋金灿灿香喷喷,生活纯朴而美好。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北伐伊始,树唯带领他的学员们从军,我也参与孙夫人、廖夫人组织的妇女运动,慰劳出征军人,向革命群众募集资金。打倒军阀和帝国主义,统一中国,多么เ良善的愿望!胜利前的岁月,虽然艰苦动荡,夫妻分离,却更显相濡以沫的挚诚。

2๐7年初我在武汉参加孙夫人举办的妇女政治训练班,不久国共分裂,国民党内部分裂更为ฦ严å重,一夕之间,革命同志互指对方แ为ฦ反-革命,屠刀向自己้人下手。我的两个弟弟,正安与定安,一个遇害,一个逃亡,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双重党籍,而树唯的表弟杭之ใ,又跟了邓演达去搞第三党。革命尚未成功,我已๐家破人亡。树唯从保定到东京,再到广州ะ、南京,一路跟着他的学长,当他身边的亲友同僚自相残杀时,他无຀情地沉默着。

“熊๦树唯,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哭着问他。

“佳安,你太天真。革命不是你想的那样。”

曾经的爱人此刻๑是如此的冷酷无຀情,他再不是我心中ณ热血的革命青年,他踏出的路已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我不能ม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我离开武汉,跟孙夫人一道去了苏联,后来漫游欧洲。行前我曾想回广州看看臻臻,但终于不曾停下脚步。

一晃十八年,我又来到莫斯科,遇到เ了坎波夫,他是曾在黄埔执教的苏联军官之一,当年大家左邻๑右舍,他们几个ฐ苏联教员年纪也不算大,常常与树唯一起饮酒,我给他们做下酒菜。坎波夫经历了卫国战争,一身的勋章,已是大校,他热情地邀请我参观他的新า工作地点——布特尔卡监狱,听名字就不令人舒服,我理所当然地推辞了,但坎波夫说自己再婚了,非要请我喝上一杯。

“你家的娃娃长大了吧,多大了?结婚了?”坎波夫尚不知道我的变故。

“结了。”我想结了吧,臻臻多大了?

我陪着新า婚的坎波夫两ä口子在监狱宿舍吃了点酒菜,俄国人的烈酒实在太劲,我喝了两ä口便不行了,起身告辞。正要离开监狱,坎波夫想起要送我点东西,我便独自在走廊上等候。

“……”

“……”

“丈母娘……”我听到一句英语,好奇怪呢,找丈母娘找到这儿了。

“妈妈,妈妈!”

我将目光移到เ雪地上,原来那ว个浑身是血的不是死人,他着从怀里拿出什么เ,高高地举起——

我愣住了。

ii海因里希๶

丈母娘从走廊上冲下来,一把抢走照片,急急跟我说了好几句话。妈妈,我不会中文啊。我又悔又恼。幸好,她见我直翻白眼,问我:“你怎么เ会有这张照ั片?你认识chênchên?”丈母娘,不得不佩服你们一家子,全是人才,这英语讲得真不错,当然也得亏了我也是多语种人才啊。

“丈母娘๤,我是阿芙罗拉的夫婚夫,我们相爱了。”上帝作证,我讲的句句属实,我爱她,如果我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向她求婚。

“你是谁?”

我还来不及回答,一个俄国军官过来了,用蹩脚的英语跟我岳母大人交待:“他,德国,战俘。”

“坎波夫同志,这个好心肠的德国人在波兰救过我女儿,两ä次,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是她送他的照ั片,这是chêncນhên,你还认得吗?”

我惊呆了,丈母娘撒起谎来是如此的自然流畅,我总算知道小妖精面不改色篡改彼得罗夫讲话精神๰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了。

“咦,是你,是她……这么เ多年,你都没怎么เ变……”

“这个ฐ德国人……”丈母娘๤看向我,我心领ๆ神会,接口道:“海因里希๶·安布鲁๥斯特。”“我终于找到เ安布๧鲁斯ั特先生了,他情况很不好,请你帮帮他。”

在丈母娘๤的关照下,我被送进了医务室接受治疗,医生护士们都不懂英语,她便跟我肆无຀忌惮地聊了起来。

“你怎么เ认识chênchên的?”

“在战俘营里,她是翻译。”

“胆子真大。”

其实我们一直偷偷摸摸。

她盯着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你长得很帅๩。”

“谢谢妈。”

“呃……chênchên现在是什么样子?”

“……?”

“我十八年没见过她了。”她抚摸着照ั片,“我抛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