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冬天里开的花都是极美艳的。
——更何况这已是冬至了。
不过，他一向并不十分欣赏花。
他欣赏叶。
红叶。
叶子转红的时候，正因为它理当是绿的，所以特别ี凄艳。
他那白得似研玉观音一般的颊๐上，偶而也会泛起两朵嫣红。就像枫叶一般，病态的红，也是一种美艳。
他除了欣赏红叶，还爱剑。
所以人人都称他作“剑侠”叶红。
当然，破世人称作“剑侠”，除了要懂得剑，仿佛还要拿着剑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才配得上“剑侠”这两个ฐ字。
叶红才不管这些。
他才不理什么เ“剑侠”。
他也不在乎ๆ自己是不是“剑侠”。
他只想撇开一切，痛痛快快，做这些“人”应该做的事。
除了剑和红叶，或许叶红偶尔也会爱看一种花。
天花。
——他认为“雪”就是“天的花朵”。
天的花朵，清白无寄，婉转成水，谁也留不住。
每一朵雪都有它的生命。
每一朵雪花都不同。
——但人生在世，像花开一般灿亮一下就谢了。这又有何难呢？
只要在冬雪里舞一场剑，把一生的情深和半生的义แ重都灌注在里头，大抵就是舞过长安舞襄阳而终于舞到江南的水岸。这样想着的时候，叶红有一种舞剑的冲动。一如求死的感觉。——要活得像一朵花，一时灿烂容易得。
他本来有一种疏ຕ懒的感觉，但想到最能ม激他的剑气的那一把刀——那ว一把木刀——的时候，于是他离开了浴池，披上了宽袍，抄起了用黄绢裹着的剑，走出澡堂。这个ฐ地方叫做“巫ใ巫池”，位于十字街北。平江府里没有男人不知道这个ฐ地方。不过，知道这个ฐ地方的人，不一定就能来。因为昂贵。就算是有几个ฐ钱的汉子，也不一定能ม来。因为ฦ气派。没有气派的人，见识稍微少一些的人，来到这里还真会抬不起头来、提不起劲来。
叶红身旁有两个ฐ小僮替他整理衣服，他挽着剑，从“巫巫池”，穿过“乐其廊”，走入了“剑亭”。
“剑亭”是练剑的地方แ。“剑亭”里摆放了很多把宝剑、名剑、古剑，只要你付得起钱，你就可以足尖点在其实是精钢๐打造得维妙维肖的池心荷叶上，或飞腾到亭顶ะ的十二条彩釉飞龙之ใ上，跟人交手、喂招，保准对方一定会剑差ๆ一招，输于你的绝招之下。
这时候，“剑亭”里已๐有了七八个人。——纵不是世家子弟、一方之王，也是贵裔王孙、剑坛好手。
其中一个脸上长着许多麻子和痘疮的人，一面持着他那柄青铜古剑，一面滔滔不绝地在说话。“——我就这么刷็刷刷็几下，他们喝采声不绝，我说，老叫花子，你别闹得起劲呀！他那个老叫小子还不知道生什么เ事，还问我：拍手都不可以啊！话未说完，他的裤子就掉了下来，全场姑娘们哗然——”
聚拢过去听和眉飞色舞的在说的人都很奋亢，“你道如何？我就这么เ察察察几剑里，已割掉老宾花子裤头上绷带，所以嘛，出丑喽——”
叶红注意到那说话的人，他脸上布满疮疥和痘子，但是麻痘归麻痘，疮疥归疮疥，分明得河水不犯井水，杂乱ກ中ณ居然还井然有序。那ว麻疤有的突了出来，有的凹了下去；疮痘则不然，全红东东吐蕊似的浮了上来，顶ะ点都有一点乳白的脓疮。当他说得兴奋的时候，脸上每一粒痘子似都会笑，跟他参差不齐的牙齿一般争锋头。
这人叫做李三天，是个ฐ年少得志的商贾，剑法应该练得不错，但好大喜功，且好作下流事。他们都叫他作“小李三天”。大家都喜欢听他说话，平时心里暗藏的猥亵事，全仗小李三天的口“说者无罪”地吐露出来。
“他们跟着还要我表演。我说，表演什么啦。下一个ฐ表演回房去啦。我这一说，姑娘们都嘻嘻笑了起来，一个ฐ生了几束猫须的汉子就不服气，斜ฒ瞪着眼对我说：“嗳，你剑法很好是吗？”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是个ฐ很谦虚的人，而是十分谦虚的人——听到เ这里，大家都“嘘“了一声，从这一声里表达了十二分的不同意。小李三天才不理会，径自兴趣勃勃地说了下去，“我就跟他说：‘不敢当。’他气得歪了脖子，说：‘你们来比比看。’我说：‘这样不好吧？’他居然说‘你怕了吧’我就跟他耸耸肩，说：‘免伤和气嘛ใ，’然后又补加了一句：‘我怕伤了你。’那猫须大汉气得跳了起来——”“好哇”一个狗脸汉子也叫了起来，“快开打了。”
众人都更兴奋，聚精会神地听下去。“还没。”小李三天好整以暇地说：“谁知他的话激怒了座上一个背负十字剑的大汉。那大汉冷冷地照ั样问他一句‘你剑法很好是吗？’猫须ี汉说‘你要不要试一试？’十字剑大汉说：‘你的命还不值得我去坐牢。’猫须汉的脑筋也动得快：‘对畜牲有对畜ไ牲的剑法。’话一说完，剑光一闪，他已出了剑——”“那ว十字剑汉子怎么了？”“对方แ可有防备？”“啊，他说动手就动手，十字剑汉子准定吃了大亏。”
听者七嘴八舌地说，又围拢上来十多人，练不练剑、懂不懂ฦ剑的人都有。叶红呷了一口由á小僮端上来的清茶，望着波平如镜的小月湖。他一进得亭来，亭东亭北，两ä个ฐ年轻人就站了起来，看似素า不相识，但不约而同地向他走了过来，又装了一副不期而遇的样子，寒暄了几句。
两ä个ฐ青年，一个白衣，一个蓝ณ衣。
两个ฐ都向叶红有条不紊，简略但精要地报告一些事。有些还是同一件事。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便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叶红喜欢听不同的意见、不同的说法，这样才可以使他对这件事参考了双方แ的意见后再整理出自己的意见来。
那边厢，小李三天正说得起劲：“原来猫须汉是向着正绕着切开的西瓜飞的一只苍蝇出剑。他一出剑，就收剑，傲然说：“你看。”只见那ว苍蝇已掉了下来，它身上的薄翼全给削去了啦。”
听的人都为ฦ之咋舌。’、“好戏还在后头呢。”小李三天说，“那ว十字剑的汉子只冷笑一声，说句：‘看我的！’突然出剑，啸的一声，一只蜜蜂颤了颤，依然飞行，却见西瓜上落了几条细毛，仔细一看，原来蜜蜂的脚爪全被他一剑削了下来嘞……”
听的人都啧啧叹为ฦ观止。“到เ我了吧？”小李三天得意洋洋他说。他在捋袖子，像要再表演一次似的。“你？你怎行？”“别ี丢â人了吧？”“嘿，你们可给我听着——”小李三天说得垂下一绺散，都遮盖了半边脸，“我也霍地出剑，只见剑光一闪，惊天动地、灿绝古今、空前绝后、鬼哭神位……但苍蝇、蚊子、蟑螂、老鼠、蜜蜂……什么都没落下半只，他们就问我：“你砍什么เ呀？”“对，你砍了什么เ啊？”围着听得津津有味的人也是这样问。“我呢！我平放着剑身，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嗳ã，就这么一吹，再用手一拈，令到เ姑娘们眼前细看——”小李三天双手拈着，就像那“东西”现在就拎在他的指间一般：“我这才告诉他们：‘刚才飞过的是一只蚊子，我切掉的是它的那话儿……’姑娘们一听，大羞，都骂我坏。至于什么猫须ี汉、负十字剑的那ว家伙，全都甘拜下风，自叹倒霉，认栽算了……”
大家听得都乐了，有的不相信，笑啐道：“你这真是吹牛吹到牛家庄去了。”“吹到牛家庄还不妨，”一个笑着接道，“别吹到牛满江那儿就算你走运了……”
说到这里，小李三天忽然瞥见一个贵介公子，正和两个ฐ年轻人转身走出“剑亭”。
那ว两个ฐ年轻人本来生得眉目清朗、英气逼人，但跟这个如玉似剑，而又似微微抱恙的公子走在一起，不只是失了色，简直像没了颜色。
李三天扬声叫道：“叶公子，等一等。”
叶红停步，没有回身。
李三天笑嘻嘻地拿了两盏茶，笑嘻嘻走了过去，把一杯递给叶红，涎着脸笑嘻嘻他说：“叶公子，你别来也勿匆走也匆匆呀，我小李子虽然讲得晕了天，但眼里可都留แ意着你叶公子红老兄啊！”
叶红没有去接那杯茶。
白衣青年替他接过，也替他说谢谢，然后一仰脖ๆ子喝完，一挥手把茶杯丢入湖里。
那ว“通”的一声，越使小李三天觉得自己้挤出来的笑容没了着落。“叶公子不是来试剑的么เ？来‘剑亭”不试剑，还来做什么เ？这里有的是名剑古剑宝剑，总不成一把都不合你法眼吧？”小李三天找着话题搭讪，“叶老总不会是后补免儿爷，就我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兄弟——”
叶红霍然回身。
小李三天给他一瞪，下面的话全连皮带骨地吞回肚子里直下小肠里去：“你可知道我为何从不在这里试剑的原因？”
小李三天马上摇头。一脸的麻子痘子，几乎都要摇落如雨。“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有你这种话在，”叶红闻到เ李三天身上出来女人用的香味就感到เ讨厌，所以用一种讥俏得如剑锋划在冰上的语调说，“这地方แ就不但不能ม练剑、试剑，甚至连剑字都不能ม提。”
然后他说：“你这种人，只配去提女人的鞋子。”
说完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