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帝王多薄情啊。我愤愤地想。
我分管书房，平日若无事，也侍立一旁听唤。良妃的书房又给了我另一个意外：原以为不过是一间小小的书屋，结果呢，四壁齐屋顶高的书架，满满当当地塞上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书，陡一望去，简直眼晕。而我的职责，就是将这些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不可乱了次序，还得日日打扫，不使落尘。
阿玛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像读心术一样猜出了我的心思：“三旗里家家的女儿都少不了，你也安分些，少动些个歪脑แ子，过几日收拾一下，进内务府候选。”我脑แ子一晕，差ๆ点没哭出来。
日头刚一偏西，我就坐不住了。衣裳早早ຉ儿的换好，层层紧裹的纱衣被换成简单的斜ฒ襟月白小褂，湖蓝色的裤子，花哨的式也打散了，只结一根辫子。没别的缘故——利ำ索！小菊对我这样的打扮不大理解，按她的说法，上元佳节，小姐们难得出一趟门儿，怎么เ着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是？我撇撇嘴，就当没听见。
司经局洗马，这是我阿玛的官职，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后来才知道，“洗马”其实是从五品文职官员，负责在理藩院掌管书籍。
“……好立雪，帮帮忙，开头那ว一百多年都收集好了，剩下那ว一半儿就麻烦你啦。”
见良妃放下了书，我精神一振，一边儿手上用劲，一边绘声绘色地讲了段儿《画扇面》：
“……人家三个月以后去了：‘怎么样？画好了吗？’
‘画好啦！’说着话一伸手，从书架上把扇面儿拿下来啦。他先自己看看了半天老不给人家。怎么เ哪？他自己看着都不象。就跟人家说了：
‘画是画ฑ好了，不过这几天我有点儿不高兴的事儿，我给画ฑ走了样。美人儿应该是长合脸儿，我给画ฑ成圆脸儿啦，看着不象美人啦。干脆ะ，我给您改一下得啦，改个ฐ张飞吧！也费不了什么事，添上胡子就成啦！就这么เ办吧。我看就改张飞合适，干脆ะ您过一个月来取吧。’
又过了一个月，那位去啦：
‘您改得了吗？’
‘改是改得了，因为这两ä天我跟家里头吵了几句嘴，心里有点儿烦，胡子添多啦，不象张飞啦，干脆ะ，我给您改怪石得啦！这回好改，有半个月就行。就改怪石吧，您就别ี犹豫啦！’
那ว位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月：
‘怎么样？’
‘实在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多日子。改是改得了，因为ฦ我这小孩子生病，没改好。干脆ะ这么办！我拿墨给您涂个ฐ黑扇面儿。您另找人写金字儿去得啦！’”
一屋子人乐่得东倒西歪，良妃握着胸口伏在榻上笑得喘不过来气儿，碧云一头笑，一头忙着给她顺ิ气儿，霁月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直呼“嗳哟”。
我得意洋洋地抬抬下巴，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温和的声音飘了过来：“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身子可大好了？想是有了什么喜事儿，这般高兴？”
抬头一看，八阿哥一只脚๐刚刚ธ迈进厅里，正含笑行礼ึ。我顿时收了笑，垂头静静站在了良妃身后。
良妃用帕子捂着口，忍笑回身指指我：“你问她！小语这丫ฑ头，鬼灵精儿的，不知道哪儿得了个ฐ笑话儿，真真逗趣！”
“哦？”八阿哥饶有兴味地望向我。
我咧咧嘴，只好把笑话又重新讲了一遍。说到“拿墨给您涂ิ个黑扇面儿，您另找人写金字儿去”，良妃和碧云、霁月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他微微一怔，跟着破颜而笑，一双盈润的眼瞳轻轻在我脸上一转，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我一凛，又把头低了下来。
闲叙了一会儿，八阿哥起身要走。我刚略松了一口气，良妃放起茶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เ：“你上回不是赞我这儿的六安茶么เ，说是味道格外轻醇，不比别ี处。这回我又得了些儿，你拿些回去喝罢。小语，去给爷包一包儿。”
我应了一声，转身去后院儿琴房里包了茶叶，一迈出琴房的门儿，就看见八阿哥正负手站在院子里头。左右一望，碧云不在，没奈何，只好上前请了安，递上了茶叶。
他没接茶叶，只是定定地望着我，良久ื，轻叹一声：“小语，你难道还在生气么เ？”
我故作惶恐地跪下身，促声说：“八爷这话奴婢担不起！奴婢卑贱之人，如何……”
话还没说完，他沉声道：“起来！”我一抖，颤巍巍站了起来，身子一晃，他早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咬牙道：“我从没拿你当奴婢。”
声音竟有些沉痛。我一愣，是我听错了吗？抬头看去，他的眼睛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牢牢地看住了我。
这样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些熟悉。忽然之间，我好像又回到เ了那个ฐ灯火灿烂的夜晚。我心里一酸，想哭。
他缓缓放开了手，低声说：“你还是在生气么？你……你原该生气的，我什么都瞒着你。”
我吸了吸鼻子，说：“那一位想来是令弟了。九爷，还是十爷？你又是怎么เ知道我要参加今年的选秀？”
他微叹一声，说：“是十四弟。我不过是着人问了问你是哪家的女孩儿。既ຂ是镶蓝旗从五品大员的女儿，够了岁数儿，自然是要进宫参选的。”
我默默地不说话，他也沉默，半晌，才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并无恶意。你聪慧机敏，言谈爽利大气不似女子，我心里实已视你如友，更加爱惜你人才难得，怕你进了宫委屈。你在我额娘这里，不快活么？”
我仰头认真地说：“不，娘娘待我很好，我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他微微一笑，说：“我总算没有做错。”
我皱了皱眉，说：“你没想过我压根儿就不打算呆在宫里么？”
他讶异道：“不愿进宫？为什么？宫里有什么不好？”
我反问：“宫里有什么好？”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渐渐由á疑惑到เ了然，笑道：“我竟是一开始就想错了。”他又望了我一眼，说：“难怪我见你进宫以来，再不似那ว日快人快语，竟像变了个ฐ人。先只道你怨我隐瞒了身份，原来……你是志不在此。我原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