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退入蜀州，原本驻守本地的定远军勤王太积极，被直接带进去了。西戎兵又还没来。以致出现了政府统治真空状态，地方各自为政。有的官员跑了，有的十分尽责，有的本地宗族势力强大，有的豪强大户控制得力，有的则根本没人管。
母女俩对这几个ฐ温文有礼模样俊俏的房客很有些舍不得，直送到大门外。
此后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求写家书，顺带捎些果蔬点心。胡三娘对子释更是格外照应，时常差女儿送汤送粥。
一入水，立刻๑下潜救人，这才现顾长生游得正欢。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忽然有些气恼，转头就向岸上游去。长生在后边紧追不舍，几次差ๆ点捉住他脚踝，终究不够熟ງ练。跟着他爬上岸，两ä个人都湿淋淋。子释体力远不如长生，撑着腰喘气，半天也没缓过来。
“有道理。”子释点头。顾长生是经验丰富的实用主ว义แ者。逃亡路上，有一个这样的帮手，简直是上天恩赐。
符定在写给父王的战报里，是这样说的：
至此，两个孩子对他是彻底信任加崇拜。长生哥哥说大哥无恙，两ä人便再无怀疑，努力协助长生哥哥实现改善生活的共同愿望。
“子周，坐下！”子释低喝。
命运迫人成长。不过一天功夫，两个孩子就好像长大了不少。反倒是自己，有时候仿佛变幼稚变脆弱了。
“足矣。”
兄妹三人刚冲出廊子，就听身后“轰隆”巨เ响，“四当斋”一楼南侧梁柱完全倒塌，二楼ä都是藏书，顷刻间烈焰弥天，眼看火势就要蔓延到四周。
符亦一张脸紫涨得又变回了黑色。可惜他肚里墨水不够，否则定能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侃侃相对。西戎这些年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逐水草而居，哪里有功夫理会学堂这种奢侈消เ费品。
百千个ฐ念头刹那间闪现，李子释居然听到自己惊呼：“救命啊——”
“太祖晚年爱读圣人之言，常叫翰林学士陪讲。有一回讲这句‘君子有勇而无义，则ท为乱’，不知怎么扯到เ了‘幽燕勤王之ใ变’上头，那翰林学士说得兴起，大骂燕王无义แ为乱。没过多久，就被贬到西疆ຆ去了。”
“啊？为什么？”三个听众一时不能领悟其中ณ奥妙。
“还能为ฦ什么？犯了忌讳呗。燕王固是乱臣贼子，可是，若没有他当这个ฐ始作俑者，哪来的群雄争霸，逐鹿中原？又哪来的太祖？哪来的锦夏？真要追究起来，不都是‘为乱’么？那ว翰林学士忠勇有余，却不会揣摩圣意，自然倒霉。”
这几句话过于大逆不道，子周觉得有点头晕，愣愣唤了一声：“大哥……”
子释不理他。打击这个东西，受啊受啊就习惯了。接着说：“后来，太祖寻了个名目，召来一帮人重新修编《正雅》，删ฤ去了好些不合时宜的句子，当然也包括这一句。”看向顾长生，“自那ว之后，天下读书人参加科考的依据，都是这洁本《正雅》。原先的全本，可罕见得很了。教你读书的夫子，不是一般人哪。”
没想到一句圣人之言能ม引出这样的内情。长生呐呐道：“哪有什么夫子，都是我娘教的。那些书……是我娘的陪嫁。”
“你娘定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那倒是……可惜我小时候贪玩，不曾好好听她的话。我十四岁那ว年，她就……病死了。从前读到书上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总觉惺惺作态，现在想想……”说到这儿，悲从中ณ来，神色哀痛。
李氏兄妹深知此恨，听到เ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同时沉默。一对双胞胎眼里噙着泪水，垂下头去。如此一来，子释再想不起继续试探追究顾长生何以读过全本《正雅》的事。
四个ฐ人正在这儿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响起了敲门声。长生应道：“请进。”起身相迎。花大侠夫人带着丫鬟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后院女眷们照样子描的地图和药草图。
子释未料到花夫人亲临ภ，慌忙坐直了要下床。
“待着吧子释。夜里风冷，仔细着凉。”叫丫鬟回身把门关严实了，微微笑道，“庄户人家，没那ว么เ多规矩。子周子归和我家落儿差ๆ不多年纪，你们就当我是婶婶可好？”
刚刚捂热，实在舍不得出来。听了这话，子释乖乖๔缩了回去。
花夫人早瞥见两ä个小的眼眶红红，两个大的表情失落，心中怜意大起。
这四个ฐ孩子模样教养，一看即知是真正好人家出身。那姓顾的少年，允文允武，功夫不弱。这姓李的少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更小的两个，也是进退有据，行止有方。最难得他们困境之中自强不息，危难之际舍己助人，大有侠义之风。听丈夫和小叔子说，白日里不辞劳苦，为ฦ难民排忧解难，小小年纪，着实不易。这会儿，只怕是想起了自家的伤心事，偷偷掉泪。
暗叹一声，把手里的图样递给子释：“妇道人家，没干过这般有学问的活计，也不知合不合用。”
子释团在被子里，低着头一张张细看。花夫人伸手捏捏被角，回头冲丫鬟道：“怎么不多拿一床被子来？”
丫鬟略๓微迟疑，才道：“夫人，多余的被子，大爷都叫拿到墓园去了……”岂止多余的被子，床板褥子躺椅靠垫，能ม匀出来的都拿走了。要不也不会让两ä位客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你去我房里，樟木箱子里头，有床大红缎面的被子，拿过来吧。”
子释和长生同时开口，一个道：“不用了。”一个道：“多谢夫人。”
眼看霜降来临ภ，天气迅转冷，李子释人前强撑，夜里缩成一团。长生正琢磨着怎么跟花大侠开口呢，恰好花夫人就主动提出来了。其实最省事的办法，莫过于两人睡一张床。不过此刻๑顾长生还想不出这么เ道貌岸然的香艳主意。
“多谢夫人关心，真的不用了。‘捂四月，冻九月’，冷不着的。”子释心想，樟木箱子里头大红缎面被子，听着这么เ像陪嫁之物呢，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要。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子归说你先头刚病了一场，出门在外，还有什么比身子更要紧？”花夫人想起四人刚到的时候，这少年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长眉秀目，纤瘦轻灵，一眼望去竟不似凡人。后来才慢慢好些了，仍旧惹得两个ฐ小姑子不时找由á头悄悄看他几眼。
还待要说什么，花夫人不等他出声，道：“别ี再推辞了，就这样。你是大哥，不要叫弟弟妹妹担心。”
这话从何说起？子释向一对双胞胎望去。
“大哥……”四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心头一热：“原来……他们长大这许多了……”
图样看完，就留在这儿，明天带到现场去。这些图案线条并不比绣样复杂，女眷们描得细致准确，毫厘不差。
被子也拿来了。长生把花夫人送出门外。再进来，红是红白是白黑是黑，直晃眼。眨了两下，才适应过来：李子释笑眯眯的靠着，黑的是，白的是脸，红的是被子。
“言归正传。咱们今儿把这段讲完。”子释轻咳一声，“圣人集中ณ论君子小人之别ี，就在本篇。意思不难懂，子周你先说说吧。”
男孩儿站起来，整一整衣襟：“圣人说，君子安详舒泰而不狂傲骄矜,小人狂傲骄矜而不能ม安详舒泰。君子和谐相处而不盲目苟同，小人盲目苟同却不能和谐相处……”
“好了好了，都是明白人，这些废话就不必讲了。”子释打断ษ他。谁说后天教育效果有限？看看李子周，言行举ะ动，简直就是李彦成李阁老的翻版。子释怀疑ທ大概自己才是收养的那个。
“子归，你来说。”
女孩儿想一想，道：“我觉得……这几句话说来说去，其实是一个意思。君子心有所执，坚守不移。形诸于外，却宽容仁厚，虚怀若谷。这大概就是前人所谓‘外圆内方’的境界吧。”
子周被讽刺了一把，丝毫不以为意。见大哥冲着妹妹点头，忙把话题接过去：“我看圣人在这里说的，不仅仅是君子修身之ใ道，也是为人处世之ใ道。”停顿ู片刻，整理一下思路，再次站起来，正正衣襟，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开说：“内有所守，心中ณ不茫然，不迷惑；外能相容，与人不勾结，不争斗。诚然君子。但是，如果只理解到这一步，不过独善其身而已๐。”
说到เ这，停下来看看子释。对上一个鼓励的眼神，心头大振，语调渐渐激昂。他不知道，他的大哥一脸和蔼，其实是拼了命憋着不让弟弟看出来自己忍不住想笑他。
“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群而不党——也许，可以反过来想：君子‘不同’，但是要追求‘和’；君子‘不比’，但是要追求‘周’；君子‘不党’，但是要追求‘群’。”
嗯，这意思深了。子释直起身子，听他如何继续。那边长生也看过来，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