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一日三餐，就在房东家搭伙，另借了炉灶熬药。自从长生向房东胡三娘打听买文房四宝的地方，知道了他们几个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三娘便求他们给在外地谋生的兄弟写信。这封信由三娘口述，子周执笔。子释靠在床头，让他念了念，毫不留情的去掉了几句骈四骊六和几处用典。三娘道：“到底是有学问的哥儿，又清楚又明白。往常求镇上私塾先生写的，多半听不懂，我兄弟那头还得找人解说。”
两ä人同时出，一个在水里游，一个ฐ在桥上走。长生游得顺畅，很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抬眼看看上方的李子释，正聚精会神低着头，随着自己的度前行。心里一痒，猛吸口气潜入水中，把竹竿往下使劲一扯——果不其然，子释惊呼一声：“顾长生！”人就掉下来了。
“床板能架在车上装东西，竖起来能ม挡风遮雨，必要的时候能当武器，劈了还能当柴烧……”长生一边说一边过来帮忙。
除了数字上有点出入，一些隐情不得而知，西锦朝廷掌握的情况大体准确。
领着子周、子归把一堆枇杷去核切条晾成了果干，跟着他俩认得了七八种据说《彤城地方博物志》上有记载的野菜药草，又去林子里采回来一些鲜果。觉得体力恢复了几成，上树掏了几个鸟蛋，眺望一番彤城方向的情况，最后在深草丛中抓到了一条肥硕的菜花蛇。
“逃城叛国，罪不可恕！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子周一身正气站起来，语调激动。
李还一撇嘴，眼泪啪嗒啪嗒，却没敢放声大哭：“大哥——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给你三千人马，够么？”
把妹妹李还放在门外，两ä步跑回屋里，一个ฐ耳光扇过去，大吼：“我这个ฐ亲生儿子还没打算陪葬呢，你一个ฐ收养的在这瞎折腾什么？留着这条命去找你自己้的老子！走！”李全回过神来，牵了大哥衣袖，跟着往外跑。
“看看这表文写的：‘皇帝ຓ陛下千秋安稳，多福多寿’……直白如小儿语，真真惨不忍睹。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说，南边各族状元都出了两个ฐ了，西戎各部自内迁以来，连正而八经的学堂都没设过，往后可别ี怨在这朝堂之ใ上没有立身之ใ处。”
李子释心道：“怪不得古人要讲‘塞上胭脂ฦ凝夜紫’。和南方แ真的很不一样。”想看得再仔细些，身子便探出去了。多少天在心头翻起来又沉下去的那个ฐ念头忽然变成一只助推的手。等他意识到เ的时候，耳畔ึ风声尖利ำ，眼前是无边的灰色天幕，身体正在迅下坠。
烈日炎炎，长生担心子释受不了，只肯早晚赶路，中午找背阴的地方歇息两ä个ฐ时辰。这两个ฐ时辰于是成了四个人的学习时间。
因为走得慢，很多难民赶上并过了他们。越来越多的逃难者从北边而来，逃往更靠南的地区。起先的那ว些人神情虽然狼狈，模样还算齐整，偶尔还有人赶车代步。慢慢的，路上难民的样子渐渐凄惨。成群结队，相携负重，蹒跚于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老人拄杖跣足，儿童牵衣啼泣，叫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这一日，四人在路边大树下午休。正说到เ“远人不服，则ท修文德以来之。既ຂ来之，则安之ใ”，子释道：“‘安’者，使其安也。民安而后国安，国安而后君安……”
一群难民大约十几个，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面黄肌瘦，衣裳破烂不堪，也过来歇脚。其中ณ一对母子似乎ๆ是中ณ了暑，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摇摇欲坠，被其他人扶着躺到树下。
子释在背篓里翻翻，找出装药丸的盒子，拿了两ä颗“七草丹”。看他们当中ณ一个男子像是头领ๆ，走过去行了个ฐ礼ึ：“大叔，我们兄弟恰好带得有解暑清热的丹ล药，不知……”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中ณ年人已经把药接过去，看了看，又闻一闻：“‘七草丹’？太好了，正要这个ฐ东西救急。”
头领ๆ模样的男子起身抱拳：“多谢小兄弟。”
“大叔不必客气，不过是恰好能ม帮上忙而已。患难之中ณ，本该相互扶持。”
之前说话的中年人把药递给一个ฐ女子，又拿来了水囊。看中暑的两ä人吃了药，这才走过来：“小兄弟，话是这么เ讲，不过这患难之ใ中，可不是谁都肯出手帮人的。”
“大叔这是打哪儿来？看样子走了不少路。”
“唉，说来话长，我们是从江北过来的。”
“江北？”子释惊问，“不是都封锁了么？”
一席话谈下来，才知道在西戎这场沿江“拔城清野”运动中，北岸百姓的命运远远惨过南岸。同样是由北往南烧杀，南岸尚且有地方แ可逃，北岸却只能逃往江边。
说到一路艰辛，难民们七嘴八舌讲起来。
“……大船早ຉ已๐经叫黑蛮子抢走，小船也被砸被烧得差不多。成千上万人逃到เ江边，命好的，力气大的，抢到小艇筏子过江。没抢着的，只能ม等死。眼看黑蛮子兵马上要杀来，一群群‘扑通’就往江里跳哇……四五里水路，不是年轻力壮水性好的，怎么เ游得过……”
另一人愤愤道：“游得过又怎样？黑蛮子拿人头当活靶子，比着赛射杀游水过江的人，整个北边浮尸成堆，江水全成了红的……”
“多亏我们村得到讯息早ຉ，又事先在芦苇荡里藏了一些小筏子，没让他们现，总算过了江。”
“过江还好办，上岸才叫一个险。没想到南边黑蛮子动作更快，差不多全封上了。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一直等到夜里，终于逮着空子上了岸。想尽办法慢慢往南挪，不断有人失散掉队……”
说到这，一群人都沉默下来。好几个开始掉泪。
一个小伙子轻轻道：“也不知其他人上了岸没有。”忽又愤慨起来，“黑蛮子恁般凶残可恨！”
那ว头领ๆ模样的男子叹道：“黑蛮子固然凶残，想出这丧尽天良主意的，却是咱们夏人。”
子释想起仙霞镇上长生听来的消息，问道：“大叔说的可是投降西戎的水师将领？”
“不是他是谁？听说那白祺ຘ做到水师中ณ郎将，官位高得很，竟是这般鲜耻寡廉不仁不义的小人！”接话的却是那ว小伙子。
“要说鲜ຒ耻寡廉不仁不义的高官小人，又岂止姓白的一个？”先前从子释手里拿药的中年人愤然道，“黑蛮子打下来那ว么เ些地方，哪里有足够的军队守着？替他们看着这些地方แ的是什么人？都是堂堂锦夏朝廷命官哪！这些人，早ຉ早投了降，为ฦ了在新主子手下接着享用他们的荣华富贵，杀起自己人来，只有更狠……”
又说了一阵，中ณ暑的母子俩缓过来了。小男ç孩不过八九岁，醒是醒了，却十分萎顿。中ณ年人过去看看：“没什么เ大事，饿的。”轻轻拍着男ç孩的背，“小然，再忍忍，到前边镇子就好了。”
子归看见了，捅捅子周。这一路上她始终做男孩打扮，因为一把嗓子太娇柔，子释不让她随便在陌生人面前开口说话。
子周把留作晚饭的一包米糕捧过来。
“小兄弟，这怎么敢当？”那ว中年人却不接。
子周把米糕直接放到小男ç孩手里：“哥哥送给你的，收下吧。”
男ç孩看看身边的大人。
“小兄弟，多谢你了。”他的母亲要站起来行礼，被子释拦住了。
“谢谢哥哥。”男ç孩十分懂事，拿出一块自己้吃，其余的都递给母亲。
子释走回长生身边，无奈的笑笑。后者朝天望一眼，仰面躺倒。
两ä个小的善良心软，把自己等人口粮往外送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天这善心一，晚饭又要另外设法张罗。
那边子周和他们聊得开心。子释看着长生，轻笑道：“你别有意见。当初要不是我架不住他俩软磨硬泡，你如今只怕已经成了积翠山上一堆白骨了。”
头一回听说这事，长生“咦”了一声，坐起来：“我说呢，看你也不像那滥好人……”